大概谁也无法看到李童眼底的一抹血红,因为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总是闪耀的让人不敢直视,李府嫁女本就是江城的大事,再加上坊间盛传老李不顾世俗,将亲女嫁忠仆的感人故事,什么主仆情深养在身边,言传身教以亲子礼待之,什么对小姐情根深种又得老李扶持最终得到美人心,一时之间整座江城都在躁动,老李更是毫不吝啬直接包下太白楼,随便什么人进去吃饭全部有李府买单,一整天太白楼的大师傅没有任何喘息的时候,灶上的炉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旺盛。
李童则是享受了一把新姑老爷的待遇,只需要站在那里,所有经过的人都会低头行礼叫一声“姑老爷”李童开始有点享受这样的高度,感觉整个李家都唾手可得,“李童?李童?”可能下人里面只有李忠还可以这么叫这个名字了,李童露出洁白的牙齿绽放出温和的微笑“忠伯”微微欠身等着李忠说话,李忠立刻发觉眼前的李童有些陌生,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有变化,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年纪大了胡思乱想“月华小姐要见你,说话要谨慎些,她也是年轻不懂事让坏人给害了的”李童笑容不变“忠伯说哪里话,小姐永远是主子,咱们做下人的不能僭越,这些规矩我自然是记得的,一定用心照料尽仆人的本分”李忠听着李童的话是没错的,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对,再想想不对劲就消失了,李忠愣愣的品味“忠伯多费心布置婚事,小姐那边我立刻过去”说话便走了。
留下李忠在原地出神,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是了!以前月华月华的总挂在嘴上,李忠总以没有规矩训斥他,叫他对小姐要恭敬,可李童在老爷面前还记得住,私下里从来都是月华月华的称呼小姐,现在应该是更亲近了才是,可怎么显得恭谨的有些生分,甚至好像他从来没有在李府生活过,只是这一次被买来做新郎的一样,李忠摇摇头感叹:确实是老了,总是犯胡思乱想的毛病。
李童才不管李忠怎么想,现在的自己无比畅快,本来的目的也只是正常的活下去,如今的境遇比之前自己愿望的可是好太多了,尤其是新婚妻子还在等着跟自己叙话,这里仿佛是人间仙境呢。
月华身体已经恢复的很好了,不必继续躺在床上流眼泪,又换回了当初的素净衣服,鞋子也是普通的青面缎子没有任何点缀,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野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李童报门来了“小姐,李童来了”月华支走身边伺候的丫头把李童一个人让进房来,李童只在门口侧身站着,低头欠身朝着门帘,“小姐”这还是小时候李忠特意教给自己回事的姿势,这样做才是有规矩不冒犯的好仆人,今天李童认认真真的做着自己缺失了很久的礼仪,月华的心里乱极了,并没有顾及到李童的变化,这个从小对自己用心至极的小哥哥现而今连月华也叫不出来了。
月华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甚至没有力气回头看看李童“谢谢你帮我”“小姐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李家待我天高地厚之恩,能为小姐所用是我的荣幸”依旧声色不动的侧身肃立在门口,总算月华还没有完全封闭自己终于察觉到李童的异样,他之前都是叫月华的,还有这清晰的距离感让房间的气氛有些凝重“若是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去跟爹爹讲,你不必为难自己”李童回话“小姐不必多心,小的自然是愿意,还请小姐养好身子,婚礼可是不轻松呢”月华自然听出来不对劲,可是现在的她没有多余的心思计较这些,只当是父亲对李童的要求“好的,我明白,李家的脸面还是要顾的,你也准备准备去吧”李童回声是便离开了。
婚礼如期开始,清净的李府瞬间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上上下下一派喜庆的氛围,李忠忙的不可开交最担心的就是厨房了,万一宴席出差错肯定让客人不高兴,毕竟吃饭是大事情,所幸李童招来的几个人个个机灵,不仅动作麻利行云流水,这才没几天府里各处的事务都做的不错,人头混的也熟!有他们在整个李府都运转的有条不紊,李忠很是欣慰,就算是还察觉出来不对劲,此时也不是深究的时机。
都在一个府里住着,不用搞走街串巷抬回新娘那一套俗礼,只需李童由傧相领着,从自己屋里出到月华那里去,大红的绣球两个人一人拉着一头,李童再把月华从屋里引到喜堂去拜堂就算接亲了,这个过程要小心因为大红的盖头遮挡了视线,月华摔倒会很危险,虽然李童极有兴趣试一试,但是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一阵的吹吹打打结束了这场掩人耳目的婚礼,不多一会李童出来致辞感谢,分别给老李跟李忠行大礼磕头,宾客们一阵知恩图报佳婿当得的赞誉,客尽主欢好不畅快抒怀,直到月朗中天宾客方才散去,家奴院工跟着忙活一天也是累极了,李忠吩咐吃饱喝足明天再收拾干净宅院,此起彼伏的谢忠伯三个字在空荡的院子里回响,李忠没顾上推辞赶紧去看李童,整个下午都在陪着客人们喝酒,刚刚天黑的时候看他就有些醉意了,到了这会子李忠担心他会晕倒。
正厅里摆着的一桌,李童坐在主位上屈着胳膊,头枕在拳头上好像在休息,李忠轻手轻脚的过去想把李童叫起来,留神脚底下别踢倒酒瓶什么的吓到李童,小心翼翼堪堪走到边上,刚松下一口气看向李童就被吓了一跳,一双泛着血红的眸子正在盯着自己,李忠一阵激灵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这要是倒地上可摔得不清,所幸一只手在后面将李忠扶住了,是李童!“忠伯小心点,地上滑,您千万站住了”李忠连连点头,看样子不胜酒力在这里休息都是搪塞众人的假像,李童清醒着呢。
扶李忠坐好倒上酒“喝杯酒压压惊,忠伯,您找我?”李童面色温和春风化雨,又是这种拒人千里的温润模样,李忠已经确定李童有些变化在身上了,可是话还是要叮嘱一遍的“酒后乱性的事情决不能在李府发生你知道吧”李童不禁好笑,说到底还是为了月华“忠伯放心,自我年纪尚小时起您对我的教诲,一字一句我都记得清楚,您说过咱们做下人的,守本分是最重要的,主子说什么咱们做什么,既然老爷吩咐下来了,我自然照办绝不会出差错”李忠惊魂已定听完李童的话,自觉确实多虑了,李童从没办过让自己失望的事情,把李忠送回去休息,李童整冠束带收拾利索便大步朝着月华闺房而去,新郎官嘛总是要会会新娘子的。
夜静更深整座李府都沉寂下来,皎洁的月色给深深院落蒙上一层迷雾,阵阵清风催着李童步伐紧促不多时便来到月华所在,房间里依旧是红烛高挑,顶着大红盖头的月华还在床上等着掀盖头,一个新进府的小丫头上前来接过李童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然后带着其他丫头们各自去歇息,李童手持千金挑杆把盖头撑起放在一边,退回到门口低头站着“小姐若是饿了,桌上的炖盅您尝尝合不合胃口,若是累了就请安歇,我在外屋侍候,只此一日还望小姐谅解”
婚礼大概是一个女孩子挺重要的时刻吧,当大红的盖头遮住头顶的阳光,置身在一片黑红的光影里,月华忽然就醒了,大梦一场终究是真空虚无,仔细想来李童真是不错的,青梅竹马的陪伴,体贴知心的照料,这些用心哪怕是父亲也是没有的,回望自暴自弃的日子是李童的不离不弃才使自己不至于香消玉殒,书上写的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固然是好,但是不过镜花水月难以维系长久,知冷知热的俗世烟火才是人生本味吧,更何况李童对自己的心意,月华一直都是知道的,也许可以试着给李童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次从新来过,一瞬间月华忽然希望这场婚礼是真的,李童可以成为自己的丈夫名正言顺的对自己好,娇羞憧憬的心情在李童进入房间那一刻开始悸动,月华甚至幻想:李童情难自抑对自己表白,然后自己被真情打动,两个人从此举案齐眉双宿双栖。
可是无论想象如何美好,现实往往事与愿违,李童进门后毕恭毕敬的样子让月华立刻清醒起来,心里乱撞的小鹿也立刻失去了生机,礼数是规矩的卫道者确实让生活有序,同时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手段,李童现在也是如此,面面俱到的礼仪让月华无法再有亲近的想法,同时击碎了月华刚刚希望的一切,温柔和火热通通被冷水浇灭,只有冰冷的一句“知道了,你下去吧”李童退出月华的闺房,推开偏房的门进去转身关门,便再没有了声响!月华静静地听着然后把目光收回来,忽然感觉原本热烈的新房此时温度陡然降低,身子不自觉得打了个冷颤,精神疲累极了,拉过被子合衣而眠直到清晨。
接下里的生活顺理成章,李家的新晋姑爷接管了老李家的所有生意,江城里方方面面的头目对李童的认可度也是极高,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李童每天早上跟老李还有李忠请安,然后到月华房间叮嘱她记得用药跟安排膳食,最后便到铺子里忙活一天,晚上就睡到铺子里绝不会回到李府,早上请安的功夫也是不敢多待一会,很快就出府!如果偶尔回来的话,那一定是又淘换到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回来逗月华开心呢,不论是补身的还是益气血的亦或是地方小吃零食糕点,有趣的事物城里的新鲜玩意,都会被李童第一时间搜罗到手送到月华房间里,这时候的月华总会开心起来,屋子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多少驱散了身体逐渐笨重带来的痛苦。
总是的聚少离多难免传出些夫妻不和的话来,虽然也有李童急于表现自己所有先把事业搞好给老李做脸面的话传出,但是总不让人信服,因为我可是听说李童总在铺子里休息来着,很快一则消息传出打破了所有谣言,李家大小姐怀孕了!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人人都说李家人丁兴旺,这不是刚结婚立刻就有了喜讯,老李好福气马上就有天伦之乐可享。
老李当然没有那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李忠放出的消息,自然是为了月华的名声,开始时他还担心让月华嫁给李童是否正确,不过很快就放下心来,李童对月华比之前更加尊巡主仆的礼数,照顾也是无微不至,这比自己之前预想的要好得多,有了李家女婿的名头店里的事情也处理的更加得心应手,老李不禁老怀安慰,跟李忠下棋的时候也是哼着小曲快活极了,反观李忠则是忧愁一日更胜一日,老李问他,李忠也说不出自己在忧虑什么,总有一种暴风雨来袭的恐怖感,还有任人宰割的无力感,那种砧板羔羊的绝望感觉让李忠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李忠还在感慨这样的错觉什么时候才能消失,李府就整个天翻地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