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忙碌后已近黄昏,一坛子新鲜酿制的桂花酒终于做好了,剩下的就等时间让它慢慢发酵成香浓醉人的美酒。她们还剩最后一步,替这坛酒寻个好地方。
莫雯说不如埋在院前的那颗合欢树下,合欢合欢,也能取个好意头。
素秋也连忙附和,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允婵觉得哪里都一样,不过一壶酒罢了,便也依着她们的法子。
素秋不知道去哪找了把小锄头,约莫同两三岁的稚童一般高,好在树下的泥土尚且松散,也够用了。可惜只有一把,宫里少有这样的东西,花房倒是多得是,但隔得太远了些,索性就用这一把,不过是时间长些罢了。
三人一人一会的轮流挖着,说说笑笑地,一会就挖好了,素秋和莫雯小心翼翼地抬起酒坛子,准备放进去。
“啊!”莫雯叫了声。鞋底地泥太厚了,坠地抬脚都要费些力气,踩在新翻出来的泥上更容易打滑。她一个不注意,脚上一滑,手里的酒坛子眼看就要倾倒在眼前还蹲在地上的允婵。
允婵慌张地看着她,觉着这酒八成是要洒她身上了。
突如其来,一只宽厚健长的手扶住那只摇摇欲坠的酒坛:“在做什么?”
“参见皇上。”允婵忙站起来行礼,素秋与莫雯也赶紧放下东西行礼。
“起来吧。”他看看眼前的状况,笑问:“这是打算酿什么酒?”
“回皇上,今年的桂花开得好,酿些桂花酒。”素秋道。
李垣笑意渐深:“今年御花园的桂花确实开的极好,采摘的人不少,有的用来做糕点,有的用来做花露,物尽其用,也算不辜负它盛放一场。”
他蹲下来,允婵也随着她蹲下,两人挨得有些近。
“朕来的晚了,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不如朕帮你把它放进去,来年的酒也分朕一壶,叫朕沾沾光如何?”
“宫中琼浆玉液还少么,这酒与那些比起来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允婵浅笑着调侃他。
“瑾良媛这样小性,连几口酒都不舍得分吗?”李垣笑道。
"皇上既开了尊口,妾哪有不从的道理。"
“那便说好了,明年的重阳节,朕同你一起开这坛桂花酒。”
允婵笑着点点头。
李垣毫不费力的将酒坛子放入刚才她们挖好的土坑里,又将土重新盖回去。
都完成后允婵让小石头打了水替李垣洗洗手,自己便去换了身干净衣裳。
素秋去传了膳。御膳房的新出的菜色倒还合李垣的胃口,允婵也陪着他多吃了些。
“陪朕走走吧,就当消食了如何?”用完膳后他说。
“是。”允婵正觉得贪嘴积食有些不舒服。
他们没带什么人,李垣身后跟着为德,允婵身后跟着莫雯。
夕阳西沉后早秋的风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对于燥热的一天的人们来说是最舒服惬意的时候。允婵也喜欢在这样轻柔的秋风里漫无目的得闲游着,可以全然放空身心,暂消忧愁。
她与李垣并排走着,没有目的地,一路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再往前就到归云塘了吧。”李垣突然站住脚,目视前方说了一声。
“是。”他身后的为德悠悠答道。
允婵以为他不想再往前走了,却不料他又迈开步子,不急不慢的走着。
“你住在熏沿殿,离归云塘最近,想必已经听闻过资沿夫人的故事了。”李垣说。
“妾曾在宫中资历深的旧人嘴里听过几句。”
“朕已经许久不曾听过资沿夫人的名讳,归云塘也许久不曾去了。”他目光悠悠,语气中飘散出一缕伤怀。
“传闻说圣祖皇帝在位时,将资沿夫人视若至宝,荣宠万千无人能及。”允婵试探着说道。
李垣听了只是笑了笑。
走了没几步,那一片杂乱无章,尽显颓败的池塘已在眼前。九月已经不是荷花茂盛的季节,大多的花瓣都凋谢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茎干,荷叶也变得干燥枯黄,卷曲着飘在水面上,还有许多肆意生长的杂草,有的已经比荷花生的更高更密了。
眼前这片荒废的池塘哪里还能与当年风光旖旎的归云棠联系到一处。
李垣二人沿着塘边信步走着,而后踏上那座横亘在池塘中的樟木小桥,由此通向池中那座静寂了许久的凉亭。
“祖父在世时,有过不少妃嫔,也有不少子嗣,可自从得了资沿夫人,整个六宫便形同虚设。”李垣突然回答方才允婵说的话:“比起传言,祖父对资沿夫人的宠爱更甚百倍千倍,自朕记事以来,祖父除了处理政事,其余时间都会在熏沿殿,即便资沿夫人久无所出,盛宠也丝毫不减。祖父甚至起了废后的心思,只因钦天监说椒房殿与资沿夫人的五行更为相合,若不是前朝官员极力反对,只怕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资沿夫人必定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吧,妾不能一睹芳华,实在可惜了。”允婵惋惜道。她确实有些好奇这位在史书中受尽帝王宠爱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李垣轻笑:“世人都以为资沿夫人必定是有倾国倾城之色,才能叫一代帝王痴迷至此,可朕记忆中的资沿夫人却并非如此,端庄清秀有余,却难谈绝色。”
允婵一愣。
“怎么?不相信?”允婵的不可置信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时父皇与朕也不明白,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何至于让祖父喜爱到可以罔顾江山社稷的地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世间女子大多皆求能得如此倾心相待,资沿夫人好福气,实在叫人艳羡。”
“福气么?”李垣反问,“或许是吧。”
允婵抬起头看他,他眼里除了整片的荷塘,似乎还有久未忆起的陈年往事。
她静静地等着下文,可他却没有再细说的兴致:“这里这样荒废了实在可惜,让人重新打理着吧。”
“是。”身后的为德答道。
“听宋连来报,襄嫔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再有月余大抵就能痊愈了,你日日去陪她,瞧着她精气神可还好?”李垣问她。
“比刚治疗时要好了不少,”允婵提起絮姐姐刚接受治疗的那两日都还心有余悸,“那两日…我真怕她熬不过来。”
“往后只会越来越好的。”李垣柔声宽慰。
“真的只会越来越好吗?”允婵没有顺应着他的话,淡淡地反问这一句。她不相信摆在众人眼前的所谓事实,不相信再无祸患,也就不能相信他口中的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