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最终还是作出了沈彧想让她作的抉择。
“我不是向你妥协了,而是向现实妥协的。”
“这样最好,毕竟我也不想做恶魔。”
三天内,她被秘密安排进行了手术;一周内从作坊式的经纪公司移籍,签入聂珩一位业界朋友的正规工作室。然后公司和个人当即发表声明,之前的绯闻是为了转移媒体视线,以及避免移籍产生多余的经济纠纷而刻意制造的,自此向聂珩夫妇表达谢意。
云飞与经纪公司的关系不好是出了名的,这个洗白可信度不低。再加上此刻的云飞没了之前必须退圈的理由,将在新工作室的安排下继续工作三个月到半年时间,以向公众证实她确实无孕,那之后她将赴日留学,研习展览策划相关专业,毕业以后想要回如今的工作室转幕后也有优先权。
真也好,假也好,沈彧这一手公关可圈可点,唯独在聂家制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们或许无法感同身受云飞的痛苦和哀伤,但却能共情到她的恐惧。哪怕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张绫瑶也被吓得不轻,不过她本就是聂珩夫妇精心挑选的观众。
连续两次栽在狗仔手上,谁会相信是巧合?再加上回国那日机场蜂拥而至的媒体,很明显有人在搞鬼,而且这个搞鬼的人只可能是张绫瑶。原因很简单,其他人姓聂,有些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所以沈彧才会带她去见云飞,让她不敢再轻易招惹他们!至于事实,她猜不猜得中,说不说出来,于他们夫妻无碍。
然而不敢轻易招惹他们的岂止张绫瑶一个?整个聂家都对他们,或者说对沈彧诚惶诚恐。苏采薇尤甚,甚至到了失眠的地步,而她排解的手段则是为聂旭景物色优良的结婚对象。不同以往,这一次浪荡子并没有拒绝。
“是吗?”听完妹妹的报告,聂珩淡淡道,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回跟前的巧克力慕斯上。
看着他吃东西的安静模样,聂桑柔有些急了,她今天特地到华世来找哥哥又不是为了一起喝下午茶,“我觉得这件事,嫂子确实做过了。不过怎么说,都是你的孩子呀!”
“那不是我的孩子。”
“诶?”聂桑柔想了想,以为他们事后做了检测,可事后诸葛亮的事,不能从结果去评判,“可是,如果是呢?这种侥幸......”
聂珩笑了笑,放下餐叉,果然除了巧克力本身以外,他讨厌一切巧克力制品。
“是啊,是种侥幸!全家上下,每一个人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一种侥幸,建立在不伦之上的侥幸!”
“哥哥?”
“你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失眠吗?你真的以为,她是因为那个胚胎没有发育存活下来?她是因为心虚,因为30多年前偷走了别人的幸......”他笑着摇摇头,“不幸。这件事不过是勾起了她心底的恐惧,如果当年她怀我时,大妈做了同样的事,那么今天的种种便都不复存在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呢?”
否则他要怎么说呢?这些天他听了不少亲戚、熟人对沈彧的攻讦,善妒、心狠手辣,还进一步延伸到没有孩子,不悌不孝,总之就是充满了封建男权的恶臭。而沈彧要承受的就更多了,甚至远在黑山的聂郁李都发来消息指责她。一番圣母言论倒是愣生生地把人给逗乐了。
这个世界有时候,或者多数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这件事披露出来的部分,怎么看都是他的错,结果众矢之的却是她?其实对于这点,聂珩不是没有设想到,所以才不愿她插手进来,蒙受莫名其妙的指控,为莫名其妙的事委屈,还得弄脏了自己的手。
“你们都这样攻讦我妻子了,我应该是怎样的反应?知道我对这件事是怎样的看法吗?我一直觉得未婚先孕的女人要么蠢,要么坏,要么既蠢又坏!我讨厌私生子,因为我讨厌我的出生,讨厌我拥有的一切,讨厌我自己!特别是大妈、大哥离世以后,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小偷,一个被法理保护的小偷!然而我偷来的是什么好东西吗?拥有的越多,缺失的也越多,从身心到人格,没有一样是健全的!我和你们不一样,如果可以选,我宁愿不出生,彻底地与这一切绝缘,但我选不了!”
“哥~”听他说完,聂桑柔早已泪流满面,这是她第一次窥视到哥哥心底的累累伤痕,只但愿这不是管中窥豹。他实在太苦了,但却不是身心或者人格的不健全造成的,而是因为他的思想,他的良知,他的灵魂都是健全的。
“小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无论说得再光明正大,它也是私心。就像我对大妈,对大哥的歉疚并非出于道德良心,而是出自我自身的不幸。看吧,人是很容易把自己塑造成苦主的,别太容易感动。好啦,来擦擦眼泪,都哭成花猫了!”
他们坐在咖啡店最里头的雅间里,此刻倒是无所谓,但相应地,离开时经过的走道也最长。聂桑柔也不想一会儿被人围观,接过纸巾拭泪,但依旧是情难自制地小声啜泣着。
这样的哥哥断然不会去制造一个类己的悲剧,所以云飞和新工作室的声明就是实情了吗?为什么作为家人,他们都不相信他,还自以为是地要站在他的身边?殊不知站的其实是他的对面。不,不对,如果没有孩子的话,他为什么要说,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那个孩子是谁的?哥,告诉我,别让我猜。”
“没有实情。”
聂桑柔还想胡搅蛮缠,但一通打给聂珩的电话破坏了她的意图。
聂珩推开包间的落地窗,到露台上接通电话,是他的私人会计师。
“珩少,事情已经办妥了。”
对方说的是为沈彧办信用卡副卡的事,之前她向自己开口过后,聂珩便着人去申请了。银行其实早就批了下来,但直到今天会计师才陪她去银行设置签名、密码。
“境内、境外使用的信用卡副卡各一张。还有就是少夫人重新办理了她的储蓄卡。”
“喔,”这点聂珩倒是没有听她说起,“也办妥了吧?少夫人的状态如何?”
“是的。”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但第二个嘛,会计师犹豫了一下,又道:“我也说不好,不过珩少,我们离开银行的时候,遇见了少夫人的熟人。对方中断了原本要办的事,和少夫人一起离开了。”
聂珩挑了挑眉,他其实并没有监视妻子的想法,只是近来沈彧心情不好,当然,能好才怪呢!有些担心她的状况罢了。但会计师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而且转便手抛出了让他很感兴趣的料。
“是吗?怎样的人?”
“一个高瘦的外国男人,衣着打扮看上去很体面......”
“面容深邃,眸光含情。”
“诶?”对此会计师可说不好,当时对方戴着墨镜,他只勾勒得出体貌特征。
而聂珩也很快在电话那头解惑,“我看到了。”
“噢,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了珩少和少夫人的下午时光了。”
会计师并没有听出聂珩声音的冷淡,以为是他们夫妻与朋友的会面来着。然而实情却是沈彧和那个男人恰巧来了同一家咖啡厅喝下午茶。露台上的聂珩恰巧透过巨幅落地窗看到了包间里的情形。
对方正握着妻子的手,偶尔抚弄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耳垂。
这到底是不是亲密的行为,聂珩无法界定,毕竟她是在国外长大的,社交礼仪外放得多,而对方的面容立体得不太像中国人。他其实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过去询问的,但当他注意到男人并没有怎么开口,只是在温柔倾听时,便不能了。
他知道近来她心情不好,也知道她心情不好的缘由,所以不便询问,也不便倾听,此刻有人可供这样一个让她排解的窗口,他亦是感激的。
而包间里头男人之所以捏沈彧的耳垂是发现她只戴了一个耳钉,“耳钉怎么只剩一个?”
“另一个聂珩戴着呢。”
那日在机场见过媒体之后,两人便又取下了婚戒指,改带情侣耳钉标记对方。
“聂珩?对丈夫直呼其名是不是太干了一点?女人要懂得撒娇,才会让男人觉得可爱!”
“得了吧,你一个老光棍有立场在婚恋方面指手画脚吗?”
“......所以我也没有把自己搞到凄凄惨惨戚戚!说说吧,你和你老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媒体的报道,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沈彧咬咬唇,也不再藏着掖着,将实情告知对方,也就势必要将自己的郁结告知对方。
“......我觉得我在制造业障,但有些不该做的事情,却又是非做不可的。”
“我总算在你身上看到了些许来自你母亲的东西。”男人的笑温柔起来,他怜惜地触碰沈彧的长发,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对感情,一样纯粹。”
“我倒希望我像她。”
为爱疯一回,痴一回。而不是像现在,不过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