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所有人都在不断提升自己，斗志也越发激昂，每逢休沐日依旧刻苦修习。
大家已经换上冬衣，山中亦披了一层雪白鹅绒，乔易棠往手心哈一口气，蓦地唤出长逸，直迎乔森而去。
在男人愕然却欣赏的目光中，他稳稳接住自右方半空砍来的万灵剑，借着余劲朝左一挪步子，身形一转，躲开继续下落的巨剑。
乔森左手一松，避开乔易棠横劈而来的剑，随即换了身位至其后方，右手接住万灵继续朝他发起攻击。
因仅是练武，双方不以利刃对人，只令剑身击去。长逸轻巧地在乔易棠手中旋了两圈，剑锋不偏不倚击在万灵剑剑脊上，竟将其震开一指之外。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乔森话中难掩欣喜，让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要是使出哪怕一成功力，徒儿也撼动不了万灵剑半分。”
“胡话，你怎知为师没有认真。”乔森轻弹一下他的脑袋，“这次你选择主动进攻，确实出乎为师意料。”
乔易棠收起长逸，随男人到亭中小憩，石台上放着新鲜出炉的豌豆黄，应该是方才学子送来的。
“沉着淡定，不急不躁，窥其弱点，以守转攻。这些话，你们该是都熟烂于心了。”乔森举杯呷一口茶，“可有如水无常形，兵亦无常势，不失一先抑或敌动才动，也要因时制宜。”
乔易棠品着糕点，惟有颔首以示知晓。之前两次落败，皆因他畏缩不前，心中打起退堂鼓，身体固然跟不上节奏。
他怯承受不住师父的劲，也怕不能操控好长逸使之折损，所以他不敢释放力量，迎击之时软弱不已，长剑屡屡脱手而出。
练武确实不如真正临敌那般让人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但坦白说，他还是不够重视每一次的实战经验。
畏首畏尾，谈何进步。
乔森行至他身旁，语重心长道：“记住，就算对方比你强大，若一开始便认为自己必输无疑，你绝不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在乔森的手离开他肩头之际，他倏忽起身，“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
“说吧。”
“等过完年，请您下令将唐翊迁入洞明门中。”
乔森显然意外，“历来皆是门主举荐，何解要为师下令？”
“如果是我开口，只怕他闹得厉害，他……跟我跟太紧了，一生只当个护卫，未免太过屈才。”
学子可以不接受门主的推荐，却不能违抗天尊的命令。虽从未出现过门生拒绝成为继承者的情况，然而他深知这少年肯定会成为先例。
“觉得厌烦吗？想摆脱他，却要为师来当这个坏人。”乔森别有深意地笑笑，“无妨，为师当然得先考虑你的感受。”
乔易棠嘴巴微张，最后也没反驳一句话，只松开在身侧紧蜷的双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谢过乔森。
这日回到妙觉门看见小跑而来的唐翊，他心虚极了，目光一直没有落在其身上。但少年并不觉得有异，仍欢欢喜喜地斟茶倒水，将膳盒中的菜肴摆满案台。
“今天有您爱吃的鱼。”唐翊替他夹一块腩腹进碗，“山里本来就很少供应，这一到冬天更难得几回，温门主说他不喜欢吃鱼，我便多拿了一份。”
“他与你讲的？”
乔易棠觉得奇怪，若门主有忌口的食物，提前与膳食堂的人打声招呼，他们便会另外准备其他菜品，故分量不该有多。
“不是，是子乌今天取餐时才说的，掌厨叔叔应该是都了解门主的喜好吧，问我要不要，我就接过了。”
怀揣着疑问，他晚上到得觉门走了一趟，见颜理与温尔在前庭谈笑风生，只好候在拱门外侧。
子乌该是刚去还完碗碟，二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他才听见眼前人不情不愿的一声问安。
以前子乌总是处处针对他，因为没有对他和洛千常造成实质伤害，他才从不追究。
但自从知晓唐翊受刑是子乌向天尊告密，就算理亏在唐翊，他再无法与这少年和颜相对。
“您是来找门主的吗？”子乌冰冷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需要弟子帮您传达吗？”
“不用了。”
循着温柔男声转头望去，温尔摇着扇子正往外走，而颜理与他打过招呼后，便笑吟吟地离开。
“你退下吧。”
子乌愤然离场，换作以前他肯定担忧是否哪里惹人不快，今时今刻他只庆幸眼不见心不烦。
“过年大部分门生都会回家一趟，难得闲下来一段日子，颜理问我要不要带子乌一起到城里游玩。”温尔引他进墨意阁落座，“你怎么来了？是否哪里不适？”
乔易棠直言道：“听唐翊说你今日不沾荤腥，我以为你生病了，来看看。”
温尔似乎颇感意外，笑意却越发显然，只顾着乐了，半天才回话，“我想着今日这餐难得，你又和他们一起用膳，一条鱼哪够，就让膳食堂的人留给你。”
乔易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厨子每日只照着安排烹饪，哪有闲心揣摩他们的喜恶，只能是温尔特意吩咐的。
“你如何得知我喜欢什么？”
“……以前你经常到膳食堂取些什么食材，我有所耳闻。”温尔匆匆一转话题，“这几个月里天尊授你武学，会令你觉得吃力吗？毕竟他的实力在琼羽仙里尚且无人能及，如果招架不住，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不用担心，我早已康复，师父他也很让着我。”
“修为可有突破？”
乔易棠摇摇头，“目前不打算修灵——”
他戛然止声，神丹和金瞳的秘密，他还不曾与温尔讲过。
仙化境修炼到一定层次，涤锻过灵脉，瞳色会产生根本变化。而他若是好生修炼内丹，与不枯融合，届时天下人皆明白消失的神丹去了哪，对事情一知半解的他是有口难辩。
有一桩“放跑罪子”的过失已经叫人心生不满，要是再来个“窃取神丹”的滔天罪过，岂不人人对他喊打喊杀。
“是这样的，师父既督促我练武，我想先专心做好一件事，否则力不从心，那可真是两头不到岸。”
“也对，修炼不宜操之过急。”温尔脸上褪去不解神色，“有需要的话随时来寻我。”
他谢过温尔后与之拜别，路上瞧见各门学子装饰着庭院，目光所及之处红彤彤一片，喜庆极了。
许是因为水面结了冰，湖畔要更冷些，不过今年得悉自己拥有真火，他能以此暖暖身子，故没有以往那样怕冷。
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仰首望向皎洁满月，忽感孤寂。
以前过年，他们师徒三人会在除夕共进年夜饭，而后他会与洛千常下山游玩一旬。
因无长辈看管，他们不能走得太远，最经常待的地方便是山脚，但这正合他们意——说来有趣，流亡时日日期盼逃离苦海，等真的被解救出来，竟然想回味以前的生活。
其实要将颠沛流离的日子称作苦难，对他们而言无非是居无定所，对洛千常来说，至多再加上与锦衣玉食生活对比的落差感。
“可我们那个时候自由自在的，没有束缚，更没有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针锋相对。”洛千常总是感慨道，“师兄，我们在山里过得反而没那么快乐，你觉得呢？”
确实，他们二人那些年生活得很开心，填饱肚子不成问题，每天除了维生，便是到处发现新大陆。
进入丹鼎派，他们有了安稳的家，可以学习许多知识，体会到更为丰富多彩的活动。但随着人际关系和规章制度的到来，他们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忽然好奇，如果没有来到山中，如今的他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在一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前，好像从未询问过那少年长大后打算做什么。
而他貌似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只知道自己不甘平庸，或许到头来的归宿依旧是丹鼎派，带着洛千常一起来到这个地方。
十年前，他曾许诺过那个男孩，永远不会让其再是孤身一人存活于这世上。他曾说过，作为兄长，他一定会保护好弟弟不受伤害，不论身心。
乔易棠轻叹一声，低头看向藏在拳头里的令牌，眉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