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主角的身上被缚上了一个又一个不知所谓的光环,似乎没有这些光环,主角就不是主角一样。
那些人不晓得,主角之所以是主角,是因为他们即使抛弃了他们自己,他们仍然是无可比拟的存在。
就比如,她。
……
她原先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存在。
很普通的,人。
普通到,没有任何值得形容的必要。
在也就是,不晓得怎样去形容。
总会有那么些人,他们本身似乎就是一种特质的代名词。
只单单一眼,就会将她们打上标签,再也没有办法撕下来。
然而,我们需要承认,不管是哪个物种,宣扬的自己有多么的崇高与伟大,在他们其中,永远都会存在即使是他们自己也会厌弃的群体。
纵使是同一个种族,也同样在自己中间分出三六九等。
而他们对自己人的痛恨,甚至超越了种族间的隔阂。为了放下仇恨,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背叛,离间,阴谋,阳谋。
像是病原体一般,在一代又一代的繁殖,壮大,最后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
然而,他们称其为,人道毁灭。
可笑至极。
……
熙赐二十年,她生活的白石村遭受了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遇到的灾害——饥荒。
因为严寒,村子已经节衣缩食很久了,只是这回,连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都消失了。
那些播下去的青槐种子,全都冻死在了地里。
颗粒无收。
他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包括取种,育苗,培基等等在内的每一步都布置的妥妥贴贴,即使在最饥迫的时候,也仍然保持了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可就是……
颗粒无收。
没有了粮食,就没有了食物来源,不过好在村子内外团结一心,偶尔有小的骚乱,也不足为患。
当然,光是团结还是不够的,或者说,没有物质保证的团结,啥也不是。
吃的,仍然是问题。
为了活下去,用大锁栓住的粮仓的铁门在一个还算明朗的日子里打开了;村子里的兽衣毛裘也逐渐消失了;村子方圆百里,再没有一头野兽的嘶吼……
村长对他们说,白石村的人们绝不能向死亡低头,即使他们要接受所有的痛苦,那也不能接受死亡。
死亡?
白石村的石头是白色的,尽管这并不是它的本色,可这被雪染的白却再也洗不下。
死亡!
原本这里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它的出现……
死亡——
也不是没有人想离开村子,甚至村子还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迁移,只是不下雪的窗口期太短了,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死亡……
于是,就这样了。
死亡。
她甚至能看见灵魂被剥离出身体的样子。
无声地嘶嚎,背后是每一个用尽全力只求活下去的人们。
那样无情,那样卑微……
在他们,每一个他们死时,都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白石上,呼吸间,便与其同化。
白石上,没有是哪怕一丝丝泛黄的盐渍。
……
就这样,他们度过了那个惨白的冬天。
那个冬天,带走了近乎一整个村子的人。
原本还算热闹的村子,像一幅鬼岭,只分得清黑白,不见人影。
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味。
来年,无雪的窗口期前所未有的长,她从地窖里掏出藏了一个冬天的种子,就连与自己相识十数年的伙伴饿死时,她都只是尽力憋着泪,手抖得像条窒息的鱼,却也终究没有拿出来。
是个好时候。
育种……
培基……
……
种下的青槐长的很快,数十日便足以生叶,拔穗。
很快了,很快。
她念叨到。
似乎是馈赠一般,这回播下的种子长势很好,估计再有几日,就能摘下了。
将摘下的穗子包着裹在被子里,再捂几日,便彻底成熟了。
到时,便能烘干,磨……
磨?
磨。
有人来了……
很多,很多,人。
瞧他们的模样,不像是一支军队,可那些人们眼神中所闪烁出的坚毅,是其他什么东西都无法与之比拟的。
像又是一次的浩劫,这回的结局,却是出乎意外。
那支军队,意料之外的友好。
那个领头的男人,甚至分出了一些他们自己的口粮,赠与白石村的村民。
活下来,不容易,他这样说道。
女孩黝黑孱弱的身体不断颤抖,冻僵的,干涸的泪腺似乎又要流出些什么,最后那些湿润也只是湿润而已。
那一晚,她窝在被子里,掌心中嵌着刀,干瘦的身体紧绷的像是枯木一般。
一夜无话。
数夜无话。
那一晚,那几晚,过的无比祥和。
倘若我再小心一些……
如果我能把他吃尽……
假如我可以……
我……
不可以。
女孩呆坐在火焰中,任由火舌一点点舔食掉皮肤的水分,再将它熏得漆黑,再没有一点生气。
像是枯柴中的一丝水气,只听“噼啪”一声脆响,就这样失去再来的希望。
雪又开始下了。
她的脸上还留着那个男人的泪痕。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她用力咬着嘴唇,紧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却能让人感到没来由的悲伤。
大火燃起,在白石村。
她不知道该哭该笑,想要挣扎的站起,却是无法拔出插在大腿上的白色石钉。
那石钉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溢出的血像是染红了白色的石头本身。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慌然无措半伏在火场中。
她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应该悲伤,应该对那个心狠的,残忍的男人抱有怨恨……
可她却没有这样的情绪,甚至,连一丝的恨意也都没有。
她只是觉得平静,无比平静。
她觉得,在那个冬天,伴随着所爱之人的死亡,有一点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被剥离出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兴许,残缺的人注定很难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滂沱的大雪又开始下了,一片片雪花有着手掌那般大,它们轻飘飘的落在黑色的废墟中,甚至还发出一点金铁交击的响声。
夜幕落下,这出并不精彩的东西就这样结束了。
那么,这个,呃,故事有什么样的意义吗?
答案是,并没有。
毕竟在这个时间段,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还在坚持不懈的剁着自己那永远不会掉下来的脚趾头吃呢。女孩的死,充其量也就是为未来杀掉那个男人给出一个可有可无的,毫无重量的理由罢了。
再回想这些死亡,是不是潦草的有些可笑?
兴许,有些别的存在也是这样想的。
“那么,你愿意做我的一部分而存在吗?”那是一个清脆的声音轻声道,很明亮,很好听,甚至还能听到一点点回声,就像一汪月光倾泻到江海中一般。
“那么,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似乎是女孩的一缕残魂,至少看上去,并不像灰烬中的那个半裸露在外的躯体那样,虽生疑死。
“在下也在寻找这样做的原因呢。”这回的声音变得浑厚,中气十足,使女孩联想到父母曾经讲述过的城楼上架着的那一只大鼓。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毕竟,我都这样了……”女孩越说越小声,那一点点不稳定的魂魄也晃晃荡荡,像是要消散似的。
“自己去寻找吧……”不知名的声音一点点消散,女孩的魂魄也被一股强劲的吸力撕扯得不成样子,她没有大叫,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无悲无喜。
她感觉很冷。
很冷,很TMD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只是就势顺势,便这样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被烫出水泡的皮肤,被烧得干枯的皮肤,像一层紧紧粘在身上的铠甲,她一用力挣脱,便稀稀朔朔的掉了一地。
漂亮的脸蛋,细嫩的皮肤,纤细的身材……
很……完美。
“呀呀,冻死大爷了!”
突然发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仔细找了半天,她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很好听,只是感觉上总是别扭。
用上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只是那些不时就冒出的脏话,让她感觉很是不习惯。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那几个不同的声音也都消失不见了。
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她才知道,那几道声音只会说那几句话。
也就是说,不管她同意与否,甚至她都不用说话,最后的结果也会是这样的。
……
很久以后的一段无语。
……
这片山峦最近稳定了很多。这是墨团子这段时间以来最直观的感受。
他在此已经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它并没有怎样的感觉,可疲惫感是永远不会骗人的。
这里分明没有怎样平坦的地方,可那样庞大规模的兽潮却一茬又一茬的出现,没完没了一般。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墨团子身下的污秽,沙砾一般,聚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丘。
往远了看,这样的小丘还有数百座。
还未等墨团子歇息多久,又是一阵血雾弥散来,隐隐约约的巨肢冒出,像是朝他而来,浩浩汤汤。
墨团子感觉身上的薄膜似乎又薄了些,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