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此时的我与漾临结伴不过七日,不够熟稔也实属正常。
以漾临的性子,拥有这一身神力,若是将疯子当场灭了,也没人敢出来说一句闲话。
毕竟是这疯子主动来招惹我们的,便说漾临杀了他是正当防卫,也是理由充分。
可漾临却没有这么做。
记得我在荒宅之中执意将恶灵救下,驱散执念令其投胎转世,因此,这次我虽然什么都没说,漾临却暗自记下了。
他认为我一个初生鬼灵,是见不得死死生生的场面的。
山洞里。
我与漾临在满是蛛网尘土的山洞里兜转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只有一颗巨蛋大的白茧在里头杵着。
漾临唤出灯盏,盏内火光扑朔。
我将手中葫芦系回腰上,幡然记起:“啊,这颗白茧也会发出这么亮的光。”
边说着,我手舞足蹈比划出个好大的圆,又指向漾临手中灯盏。
闻言,漾临眉眼一凝,举着灯盏与白茧靠近了些,仔细一瞧,白茧里头果然有微小红光跳跃呼应。
我好奇的靠近,却又不敢离漾临太近,一只手挡着光:“漾临你说,这白茧里是什么。一只……红色的大蝴蝶?不然它怎么会躲在茧里。”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漾临理所当然的道。
我挠着脑袋:“所以……这白茧其实是一件法器?是有人把自己,也困在了茧里?”
漾临不回应我,在白茧上敲敲打打一阵兀自研究,他捻了个决,要将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与漾临隔开些距离,我在一旁蹲起身子:“方才遇上的疯子,在我进洞之前,还像个死人一样就站在那里。”
我指着洞口边上的两块大脚印道:“你瞧。”
“瞧什么瞧?”漾临头也不回的开启毒舌攻击,“让你寻个水都能迷路,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寻到人家山洞里来,还好意思提。”
“我……!”我吃瘪,闷声反驳,“还不是你让我出来寻水的……”
我这方还在嘀咕,却见漾临稍作思忖,将手中灯盏匿回眼中,他起身就要走出洞外。
我一怔:“你去哪里?”
“这白茧之上残留着不少封印者的神识与五感,若是强行破去,里面封存的东西必当遭到破坏。”漾临叫上我一起出去,“走吧,那条疯狗有些来历,你我既然遇上了就顺带查个清楚。”
“哦哦。”我应声,起身跟上。
虽不懂他说得这些有的没的,但漾临总归比我知道得多些,跟着照做总没有错。
于是漾临大步几迈出了山洞,我便小碎步跑上前,亦步亦趋。
可他身量高,步子也走得急,很快就把落在后头。
看架势,他压根就没想着等我。
我心中甚有不满,连同他一身暴露在外的光华也一起嫌弃:“……是你让我躲着荫蔽,自己却比那天上太阳还要亮……真不知是要躲着太阳,还是该躲着你了。”
漾临很快就回到山道上,疯子还保持着方才倒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原以为是疯子还昏死着,可当漾临唤风拨开其面上脏发,一双瞪大的眼珠四下乱转,四肢却动弹不得。
哦……是被漾临封住了手脚。
漾临一挥折扇,将疯子变回干净的模样。
我晚几步上前凑近了,撑着膝盖仔细瞧瞧,不多时便给出评价:“还算是个挺端正的皮相。”
我点点头。
与我们阴间鬼灵的森白皮相不同,疯子是一身健康的麦色肌肤。
眉眼虽比不上小气上神这般精致琢磨,却也算得大方俊朗。
只可惜了身上战甲被损耗成这般,节节烂了边,其上卷长纤细的陈旧刻纹,也都破败得有些遗憾。
我隐约可以想象,穿着这身战甲模样的疯子,若是精神百倍叱咤战场,大抵也是个英姿飒爽的人物。
“这上面的,是什么纹路?”我指着刻纹问道。
“忍冬纹,寓意不老不死,越冬重生。”漾临窄起眼眸,终于认出了疯子身份。
漾临一字一顿道:“他是,通世陵。”
“没听过。”我瞅着没了乐趣,又闲不住手脚,便跑去石壁边弯腰捡大刀,回头好奇一句,“你可认识他?”
这大刀好生沉重,在脑海中浮现“千斤坠”三字,以我的小力气只能勉强挪动几厘,涨红了脸也没法举起,真不知那疯子是如何舞得虎虎生风的。
“曾见过一面,他是天界十八战将之一。”漾临瞧见我正费力提刀,便过来,俯身以两指捏起,“别玩了,脏。”
说罢,便被漾临随手一扔丢下山道,地上的疯子疯狂转着眼珠子瞪着我二人。
“……天界战将?”我惊了,望向漾临,“那究竟会是什么人呢,这么厉害,能把战将小可怜都封印在这里这么久!”
我脑补其风雪交加暗无天日的过去,善心刹那如洪水泛滥。在我口中方才还疯子长疯子短的人物,摇身一变,成了孤苦无依小可怜。
漾临居高临下睨着疯子,向我解释道:“他身上的封印来自天界。若我没有记错,通世陵早在近千年之前,就失去了下落。”
“哦……”我摆出了悟模样点点头,“这么说来,这件事是不是很棘手?恰好与天界有关,你想抽身也难了。”
他瞥我一眼:“有何难处?上报天界,交由他人来查。”
我震惊了,漾临好歹是个位赫赫有名的上神,居然还能白占封官不做事?
他好似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哼笑一声云淡风轻的道:“天界战将又如何,与我何干,与我此行又有何干系。我何必多此一举?”
于是,漾临拂袖翻指,刹那一道月华其上,这是他准备捻诀联系人了。
“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终于憋不住了,跑到他面前质问,直视他的双眼,“你既然不爱管闲事,又为什么要到处都带着我这个麻烦呢?你一个人去哪儿都快,又何必多此一举?”
听得接连发问,漾临似是慌了一瞬,中断捻诀:“……麻烦,你想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他还在试图回避我。
“回、答、我。”我的双眼写满认真。
二人对峙,默了一阵,漾临终是开口解释:“此去西北方位有一山谷,山谷内嵌一处圣地,名为轮回境。此地境可使生灵看见前世过往,这便是我此去目的。”
我诧异:“你……”
莫非上神也会失忆?哦不,他这么厉害,怎么会让自己受伤呢。思索了好一阵,我也压根没有把事情往自己身上作联想。
这是地府的规矩,只有明其身份,知晓过去并放下执念的鬼灵,才能够轮回转世。
我忆起地府鬼友讲与我听的人界话本故事,什么情情爱爱痴缠不休……原来上神也非六根清净,也难逃出这爱恨纠葛之中啊!
是上神心有所属,想去怀念那段时光,又恰好拉了个结伴同行的人。
我悟了!!!
我猛然抬头:“原来上神也有私情,我说得对不对!”
此话惊得漾临一个激灵,又皱眉而起:“……胡说。”
可我分明在他的脸上捕捉到谓之慌乱的情绪,稍纵即逝:“哦~被我说中了!”
他却动用武力逼我住嘴。
漾临森然一笑:“你若是再吵得我耳根不净,我便解开这疯子的禁锢,让他同你热闹一番。”
……我自知万不是战将小可怜的对手,更不敌小气上神……只好住了嘴,蹲去一边画圈圈。
漾临本想把事情都交于天界处理,自己甩袖走人,临了却又发现通世陵身上封印与白茧息息相关。
这便走不了了。
漾临决定先解开通世陵身上的封印,看看情况。
疯子在地仰面而躺,发不出声音,两颗眼珠乱转。
漾临一脸疏离的来到他周身站定,探掌骤生光华,自其面部往下,临至胸口处被弹开,这便是封印所在。
漾临捻了个诀,刹那一道金印浮现,有一圈符文围绕金印循环不止。
漾临稍作施力,却被内里排斥,收手,他得出结论:“是通世陵他将自己封印的。”
这答案听得我目瞪口呆,我丢下手中搅圈圈的小木棍:“……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吗?”
我不敢置信的摸摸脑袋,视线落在小可怜身上,眼神之中愈发多了怜爱:“他的脑子指不定是有些问题。”
听了我的评价,漾临倒是没有跟着嘲笑,只淡淡道:“这世上痴傻之人,都厉害得很呢。”
厉害到不顾自己死活。
罕见的,漾临这张漂亮精致的仙人脸上,竟有刹那流露出谓之落寞的神色。
我瞧得愣住了:“漾临……”
很快,他的神色恢复如常,就像是我方才眼花了那样。
漾临瞥我一眼:“什么。”
我摇摇头:“没,没什么。”
“你退开些,我要硬破这层封印,被误伤了我可不管。”他道。
我依言躲到了石壁后头,只探出颗脑袋来。
这漾临的性子也让人捉摸不透,方才还说怕伤了茧内之物要小心行事,这下好了,遇上那个战将就要随意霍霍。
这战将的命运……还真是多舛啊。
我再次投去以怜悯目光。
只见漾临面无表情持折扇一扇,战将身体浮空,漾临亦悬空盘坐。
漾临探手,以指锁住金印,再一转,将之牢牢扣在掌心之中,而后用力一掐,刹那金光暴涨,我只觉太阳就要在眼前爆炸,双眼就要被闪瞎。
于是我马不停蹄再退数十米,躲去一棵葱茏大树后,头都不敢冒。
瞧见我的反应,漾临哼笑一声:“倒是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