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云鹤山托日衔云，犹如传说中的人间仙境，青松翠柏郁郁葱葱。白云缭绕在山的半腰，像雾霭、像紫烟，常年不断。
就在这半腰的山中有几户人家，靠常年采药打猎为生，山高皇帝远自由自在，世外桃源一般。
赫连母女自诈死隐遁后，与几个丫鬟仆妇，悠悠两载避世在此。
子玉和孟宗霖就在这上面的云鹤亭跟着师父潜心修炼，从不下山，子媗与母亲也不去打扰。
这一日，子媗从下山卖药的山民中打听得省里下了行文，说要开科比武，选将挑帅，以备征战之用。自己顿时欣喜，如今弟弟已学艺两年，在人界，也已算是佼佼者。此次若能下山争得朝廷重用，我家的大仇就可报了。
子媗辞了母亲，就要上山去寻弟弟商议此事。
姬氏忙把她喊住：“你等一下。”
她叫人拿了几块粘糕去炉火上烤了，撒上白糖，用布层层包好，交给女儿。
子媗笑笑，知道母亲的心意，两年里，弟弟虽近在咫尺又无危险，她仍是心心念念的想着挂着，特特的准备子玉爱吃的家乡小吃。
自己何尝不是，不知他武艺学的怎样，恐怕要比姐姐强多了吧。
沿着上山的唯一路径，子媗拾阶而上，两旁苍松古柏遮径、翠藤萦绕，一点也觉不到酷暑的炎热。
她远远看到那座朴实无华的道观，那座经岁月打磨，依然屹立的六角石亭，不觉加快了脚步。
一道白影飘然落下，灵衣拦在上山的小径中。
子媗知道，自从离开玉凤山，在此隐居，两年来灵衣人间天界的偷偷来回几次，只是用灵蝶传讯，天界一日，人间一年，这期间天域也无大事，这次她亲自来，必是有重要事禀报。
“你可是有了黑龙的消息？”
灵衣道：“司命公已经去了辽东很久，一直在那里徘徊，弟子敢断定，那黑龙定是有了下落。”
子媗沉吟：“那里可是曾经的战场，冤魂野鬼数以万计。而且我与弟弟的目的也是那里，若不查清黑龙现在是谁，怕是在将来的战场上横生枝节，须早做准备。”
“灵衣此次来，就是想请示娘娘，是否可直接找杜司命了解，黑龙若真的现身，以娘娘眼下的功力恐难降服，再说杜司命也会向天帝禀报，不如与天兵联手。”
子媗听出灵衣是想说服自己不再排斥天帝，可自己却不想再重回那纠结压抑的桎梏。
“不可，弟弟这次下山，必是要东征救父，要被天界得知，我怕天帝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容不得他。此事还要细细斟酌才行。”
灵衣摇头：“娘娘，这件事我们阻止不了，杜司命知道，天帝也必知。还有，青龙兽也已经赶去辽东，有他在也瞒不住的。”
“青龙？”子媗哼了一声，冷笑：“这样也好，青帝素来无私公正。杜纯那里我自有对策，等弟弟他们赴京后，我亲自去见见那青龙神兽。”
“好，弟子会继续盯紧他们动向。”
子媗看着灵衣腾身要走，突然开口：“你可知如何能找到幽冥界入口？”
灵衣顿住：“娘娘为何要去冥界？”
“我知那里有一处秘地，上万年都无人敢进，可也有一些被天界不容，遭天雷剔骨的神族人闯入，重塑神骨仙身。”
“娘娘可是想让星君重塑神骨，这可是逆天，天帝绝不会相容。再说，那秘地只有少数冥界人知道，也许是误传。天帝即是让他历劫，满了劫数就会回归天界的。”
子媗不以为然：“天帝性格无常，气度越来越狭窄，绝不会放过他的。弟弟在人界虽武功不凡，可对上天兵，他还是太弱，我怎么能放心。”
“娘娘三思，即便秘地是真，可重塑神骨也是冒险。”
灵衣想了想，又道：“如果娘娘真要如此，弟子也会鼎力相助，只是弟子只知道冥界是在泰岳之地，入口还不知。”
“好吧，此事先放下，你先盯着杜纯他们，一切等我见了青龙再定。”
灵衣走后，子媗仍旧沿着山路向上攀爬，不多久，便远远看到正在溪水边练剑的子玉。
子玉在这学艺的两年里，真个放下了心中的杂念，和义兄一心一意随师父练功，经过内功的修炼，把自己擅长的那些武艺更添了几倍，以气助力，功在身外，无形中力量大增。
两年的修炼也使他的境界放宽，若不是身担救父报仇的责任，倒很想超脱世俗，一尘不染。与师父的两年之约已满，不知有无出仕机会，更留恋师父不忍分别。
子玉提剑来到石亭旁的溪水边，这里数眼山泉顺石缝流下，溅在坡上，汇成一道小溪，又蜿蜒而下，像瀑布一样挂在下面的山石上。
他撩溪水往青石上磨着剑刃，嚓擦的声音撩动着他的思绪。两年来犹如隔世，远离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但埋在深处的使命却没忘。
半年多的逃亡，加上两年的隐居，近三年的岁月，不像溪水那样容易流失。大哥、长君的仇未报，父亲又生死难料，这是家仇。辽东战败的耻辱，几万将士抛尸塞外，这是国恨，加在一起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用手试试剑锋，起身轻舒双臂，仗剑起舞。
子媗来到古亭，见弟弟在溪边舞剑，便停在一棵树后观看。
两年的时间，子玉已从一个尚显稚嫩的少年小将，蜕变成了一名威风壮硕的青年男子，个高了，五官少了些以前的玉润之气，更多的秀气中的俊朗。
他的剑法也不似先前样一味的凛历刚烈，变得柔中带刚，刚柔并济。剑走游龙，虎步生威，刺、劈、挡、抡，子玉身手矫健已胜似当年。
子媗看的入神，见弟弟一个突刺，如潜水蛟龙，脚下用力，身子跃起，挥剑劈向一块巨石，就听一闷声巨响，沙石腾飞，尘土飞扬。
她不禁脱口道：“好剑力！”
子玉执剑回身，收敛内息，冲子媗欣喜唤道：“姐。”
子媗顾不得答话，走到巨石前观看，上面有一条宽约五分新开的裂缝。刚才那一剑竟把它震做两处，可见弟弟的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她回身把赞许的目光投向弟弟，并未说话，用手帕擦拭着弟弟脸颊的汗水。心想，弟弟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在潜逃中憔悴不堪的少年，如今神采飞扬，英气逼人。
可一想到自己带来的消息，又会把他引向那条艰难的复仇之路，踏上腥风血雨的战场，话到嘴边却难以出口。
子玉接过姐姐的手帕自己擦着，异常高兴：“姐姐怎么来了，娘可好吗？”
子媗点头拉着弟弟坐下，打开布包。
洁白糯软的粘糕让子玉心里一阵温暖，他抬手去拿，被子媗打了一下手道：“手没洗，脏死了。”
子媗轻轻拿了，送到弟弟嘴边道：“呶，尝尝，这可是我和娘亲手做的，好不好吃？”
“好吃，” 子玉就着姐姐的手一边吃着，一边回答。
此情此景，子媗见了一阵心软，鼻子一酸竟湿了眼眶。眼前闪过一张类似弟弟，又不是弟弟的英俊面孔，心里一时难过，把脸挪开了。
子玉忙去溪边洗手，回来把布包重新包好：“这些留给元甫兄和师父。”
子媗看在眼里不禁忧心，弟弟无论长多大、多强，从小为别人着想的性子就没变过，对我和长君如此，对爹娘如此，对属下也如此。如此的心性怎能当得杀伐决断的领兵元帅？也许是我和娘对他太强势，磨坏了他的性子。
这样想着，便问道：“子玉，姐问你句话，如果有了领兵出征救父亲的机会，你会让我随你上战场杀敌吗？”
子玉想了想，不由笑了：“姐的话让我想起从前我对姐许过的诺言，是要我兑现吗？”
子媗也笑了，那还是十二岁那年，姐弟俩死里逃生后子玉对自己说的话，如今倒真的成了现实。
子玉认真道：“若论我是赫连家顶门立户的男子来说，伸冤报仇是我的责任。可我知道，姐从小就不是一般的女子，论心性、论武略不在我之下，我也相信世间不乏胸怀锦绣的奇女子。若姐姐真有此心，弟弟愿成全姐姐。”
子媗感动，心里暗想，上战场杀敌救父是我所愿，做一个女英雄却只是小时候的梦想。如今，与其像以前一样在家牵肠挂肚，倒不如与他并肩出征来的踏实。
子媗想到这儿，便准备告诉弟弟朝廷开试比武的事，还未开口，孟宗霖匆匆赶来，说师父回来了，有重要的事找我们谈。
子媗道：“难道也是为了武试的事？”
“什么武试？”子玉宗霖齐声问道。
子媗一边与他俩上山，一边说了此事。
两人一阵兴奋，日日期盼的机会终于来了，子玉却又转为惆怅，心知与师父分手的时候也到了。
果然，云鹤仙人也是说了下山的事，言道：“你们两年的苦修也有了施展的机会，为师也算尽了缘分，可以对得起师弟了。”
子媗对云鹤仙人施礼，拜谢他收胞弟为徒传授武功的恩情：“其实，如道长不嫌，小女也愿拜道长为师。”
云鹤仙人呵呵一笑：“当不得，小姐尊贵之身，贫道不敢妄称师父。”
他见子媗一身农家女子的装扮，淡雅中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高贵气质，不过这种气质，也让他想起峣峣者易折，不禁说道：“难得与小姐有一面之缘，贫道倒有一件礼物相赠，请稍侯。”
他去不多时便捧来一本书：“贫道虽不敢收你为徒，但可传你一套功法，你有此天份，只要日日研习，定能修身养性。切记，再高贵的身份，也要收敛锋芒，方能避其灾祸，须知刚烈之性易于夭折。”
子媗接过，对他的话倒也不反感，自己几千年的性格，可不就是刚烈，否则也不会赌气下界。便诚意谢过道长的明示。
云鹤仙人又取出两个包裹，一个小瓶，对子玉他们说道：
“如今你们武功已无虑，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需谨防小人暗算。这是两件防身软甲，皆是世传的宝物，还有一瓶百毒凝，是解百毒的药。说解百毒，这圣元宫廷内外，毒物颇多，未必都能奏效。所以你们一定要处处提防，免得陷入无谓的纷争，这是为师最后的心意，你们下山吧。”
子玉和宗霖心中对师父留恋，怎忍别过，无奈考期在即,两人只得深深拜别。
子玉道：“今日下山，不知何时再与师父相见，子玉功成身退，定来寻师，望师父保重。”
云鹤仙人扶起二人：“我说过，我们缘分仅此而已，你二人勿再来寻，我行踪不定，待你们来时，也恐怕已不在山中了。”
临行时，云鹤仙人又叮咛两位徒弟：
此去征战领兵，勿要杀戮过多，两军对阵，以智取胜，若对方肯降，千万莫开杀戒。特别是子玉，只要救得父亲伸冤昭雪，不要牵扯过多的无辜，凡事以仁慈为怀，别让仇恨迷失了自己的心性。
辞别师父下山，子玉宗霖见过了赫连夫人，又与子媗商议武试的事。
子媗道：“我倒想过联络玉凤山的弟兄一起去大都，又怕人多引起朝廷的注意，反而被动。不如你们先去，只要夺得机会再让义军诏安，还是这样稳妥一些。”
宗霖也道：“这样好，义军如今压着刘文扈，刘卞还忌惮，一旦到了大都，恐被他算计了。”
子玉想了一下：“我先和元甫兄回家，离家两年，嫂嫂定会惦记，等安排妥当即赴大都应试。我们走后，姐姐和娘就回玉凤山，先与红鸾姐商议诏安的事。除了我们带的府里家丁，山上应有不少人对官府失望，怕是不会同意，如果这样也不勉强，总要有一些人留守营寨，以备退路。”
子媗看看子玉，不知一向正统的兄弟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也没有分辨，点头同意了。
她又笑着对宗霖道：“元甫兄两年未回家，孩子也已快两岁了吧？”
宗霖道：“是啊，可能都会走了还没见过呢。”
子玉姐弟知他豪爽侠义，平日不喜论些儿女情长，却在点滴中能看出他心中的牵挂。由其是子玉，深知他与妻子的感情，每每想起，总觉得是对嫂嫂徐氏的愧疚。
子媗起身进了里屋，一会儿与母亲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裹，说道：“这是我和娘的一点心意，送与我那侄儿的。”
打开包裹，里面包的是用紫色绸缎做的两身十分细致的小衣服，上面绣着龙凤的图案。
宗霖见了，饶是个坚强的汉子也湿了眼眶：“有劳伯母和妹妹了。”
子玉一旁道：“还是母亲姐姐做的周到，我却没想到。”
姬氏对儿子道：“你连儿媳妇都不想给我找一个，我哪敢指望你周到。”
子玉讪笑着不敢再说话。子媗忙岔开话题：“元甫兄，这一路恐怕多有变数，就有劳兄长多照顾胞弟了。”
宗霖还未回答，见子媗脸色突变，似有担心，转而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子媗道：“我们疏忽了一件事，弟弟曾跟爹爹两次随军上京，那些官家子弟也有相识的，此次进京，恐怕要被认出。”
子玉道：“姐姐勿虑，我最熟的还是自己军中的将士，这次比武，考生可都是来自中原各地，现已过去三四年，我也有了些变化，就是刘卞那帮人也只打过一次照面，刘文扈又被押在玉凤山，没有人会认出。”
子媗点头，心思略略放下。姬氏听了却是放不下了，又明知不去不行，千叮万嘱不断。
子玉道：“母亲不用担心，以前那么多凶险都过来了，您儿子会好好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