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坐在桌子后面的中年警察把自己摆放在桌上的眼镜擦拭干净，随即重新戴上眼镜，并向房门的方向喊话。
神情颓丧的青年男人一步一挪地走进房间，整个人像是半睡半醒一般。走到桌子前方之后，他脚下一滑，整个人险些被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椅子绊倒。
神情严肃的中年警察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抬起手掌，指向正对着自己的那一把空椅子，示意青年男人坐下。
青年男人缓慢地伸出双臂，用双掌扶住椅子的扶手，慢慢地坐到空椅子上。坐下来之后，他便看到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份文件。他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擦拭几乎快要睁不开的双眼，再用指尖按摩自己的额头。密密麻麻的字让他感到有些头晕。
“你把文件看一遍！”中年警察根本不用正眼敲自己面前的青年男人，只是指向桌面上的文件和摆放在一旁的笔，“看完之后，要是没什么异议，就在下面签字！签完字，你就可以走了！”
青年男人缓慢地挪动自己的身体，低下头，逐字逐句地阅读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每阅读几个字，他便不得不抬起手掌，用掌心揉自己的额头，再用手指按压自己的太阳穴。他不再像刚刚走进房门时那样昏昏沉沉，反而变得脸色凝重，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
“怎么？”看到青年男人许久没有反应，中年警察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略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盯住青年男人憔悴的脸，“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青年男人当即露出有些慌张的表情，连续摇头，整个人瞬间从一副十分迟钝的状态转换到十分敏感的状态。他用手掌抓住椅子的扶手，像是想要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没有就快点签字吧！”中年警察抬起手掌，在桌边敲击一下，“怎么？你还想多待一会儿啊？”
青年男人不得不抬起手掌，拿起笔，在文件下方的签名处签下潦草得几乎快要看不清的字迹，随即再次用双手按住椅子的扶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转过身，一步一顿地走出房门。
中年警察拿起摆放在手边的水杯，打开杯盖，喝下一大口水，对青年男人的背影露出鄙视的表情。
青年男人缓慢地走出大门。刚刚走下大门前方的台阶，他便立刻抬起双臂，用一只手臂牢牢地捂住脸，并用另一只手臂拉紧裹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刺眼的日光从斜上方的天空中径直照射下来，照射到他毫无光泽、胡子拉碴的面庞上，照射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迎面吹来的寒风也从他身上的每一件衣物中的每一处缝隙钻进来，从不同的方位进攻他的身躯，让他忍不住开始颤抖。
“嗡——”
“嗡——”
摆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
青年男人当即皱起眉头，咬紧牙关。他没有拿出自己的手机，更没有去看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通知，而是直接隔着外套按下手机外侧的电源按钮，强行关掉手机。完全适应自己周围的光线之后，他仍然用一只手臂捂住脸，一步一挪地往路边走。他所在的这一侧的人行道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另外一侧的人行道上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
“在那儿！就是他！”一声足以穿透风声的刺耳尖叫突然响起。
显得有气无力的青年男人突然剧烈地颤抖一下，整个人像是突然遭受一记重击一般，瞬间回过头。看清刚刚发出尖叫并指向自己的胖女人之后，他当即露出惊慌的表情，撒开腿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站住！别跑！”
胖女人再次发出一声令原本正在赶路的周边路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的尖叫，一巴掌拍在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大中年男人的胳膊上，随即直接上前去追。
“快打电话！再打一遍！”
面无表情的高大中年男人当即变得脸色铁青，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大踏步地向前追。他的速度明显比胖女人快得多。几次眨眼之间，他就把自己和青年男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很多。
“嘭！”
青年男人再次脚下一滑，一只脚踩在一片有些湿滑的地砖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人行道的拐弯处，一只手更是直接插进两块没有完整地拼合在一起的地砖之间的缝隙里。
刚刚挂断电话的中年男人当即加快脚步，大踏步地从青年男人身上跨过，直接站到他面前，低下头，居高临下地俯视摔倒在地面上的青年男人。他没有说话，更没有动手，只是用嫌恶的目光盯住十分狼狈的青年男人。
“哼……哼！”
胖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到青年男人的脚边，一只手按住厚外套都几乎快要包裹不住的肚子，另一只手指向青年男人的脑袋。
“我……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青年男人一动不动，只是发出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哼，像是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住手！”
响亮的喊声突然从不远处响起来。
中年夫妇当即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胖女人抬起手掌，用外套衣袖遮挡吹到她的胖脸上的寒风。中年男人则一动不动，牢牢地注视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由远及近的两个男人。他先把目光投向跟在后面的、仍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中年男人，再把目光投向走在前方的、表情严肃、目光坚定的青年男人。
“请您二位不要动手，好吗？”
岳锋大踏步地走到中年夫妇面前，注视余怒未消的胖女人。
“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打架的。有什么话，我们都好好说；有什么事，我们都好好解决，行不行？”
姓孟的中年男人连续咳嗽两声，上前两步，从岳锋身后走出来。他把一只手插在旧得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拳。
谭楷费力地抬起已经被地砖上的灰尘弄脏的脸，用双手按住身下的两块地砖，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顾不上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直接把目光投向岳锋，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不过，下一刻，他又不由自主地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并排走在一起的几个女生的身影一同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跟随在她们身后的，是她们的家长。无论是女生们，还是中年人们，都露出十分不满、甚至是愤怒的表情。
岳锋快步上前，走到谭楷身边，抬起手臂，向女生们和她们的家长们做手势，示意他们全都不要着急。女生的家长们先后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三个中年人，随即先后点头，停下脚步。女生们则纷纷把目光投向岳锋。其中两个女生还露出带有几分感激的表情。
岳锋带头沿着马路往前走。谭楷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胖女人和高大的中年男人牢牢地跟在谭楷身后，并紧紧地盯住他，像是生怕他突然从自己面前消失一样。姓孟的中年男人则跟在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中年男人身后。走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女生家长们则自动排成一队，像是在监视谭楷，也像是在监视自己的女儿们。为数不多的、从他们身边经过或者凑巧看到他们的路人先后对他们露出好奇的目光。
不一会儿，众人便走到这条街道的下一个路口处。这个路口显得比刚才的路口更加冷清，完全看不到正在行驶的车辆，也看不到行人，就连大多数临街的店铺的门也都是关闭的。
“就在这儿吧！”胖女人率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挥舞手掌，向两栋临街的住宅楼中间的一个无人角落一指，“还要走多远啊？这儿又没什么别人！”
岳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向那个无人的角落。走到角落里之后，他便立刻停下脚步，侧过身，向谭楷摆手。谭楷依旧对岳锋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却又不敢表示任何异议，只能上前两步，再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每一个满脸愤怒的中年人。
“说！那些混蛋到底给过你多少好处？”
胖女人当即怒喝一声，高举起手臂，指向谭楷的脸。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骗我女儿？”
原本站在队伍中间的另外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当即从队伍中冲出来，要拿自己的手指去戳谭楷的脸。
眨眼之间，中年女人们一拥而上，像是恨不得立刻一同把谭楷踩到脚底下。
“几位阿姨，请您各位先冷静一下。”
岳锋当即上前一步，挡在几个中年女人身前，确保她们不会接触到谭楷。
几个中年女人当即停下手中和脚下的动作，露出余怒未消的表情。站在原地不动的中年男人们则先后盯住岳锋。
“您各位提出的问题，他需要一个个地回答。”岳锋面无表情地说。
姓孟的中年男人把目光从谭楷身上挪开，并对岳锋露出满意的表情。他能够看出，岳锋一直都在尽可能地为双方考虑，既要解决问题，又不希望让任何人受到过多的伤害。
“就算是即将被宣判有罪的犯人，也应该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利，”岳锋继续说，“还有，如果您各位因为发出太大的声音而引来其他人，对您各位肯定也不好，不是吗？”
几个中年女人先后一愣，随即对视一眼，再纷纷后退。除胖女人之外，其他几个女人都开始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你说吧。”
岳锋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谭楷，随即重新退到一旁。
谭楷不得不低下头，用手指握住自己的外套下摆和裤子口袋的边缘位置，露出根本不敢面对自己面前的人的样子。
“我……我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变成这样。”
几个女生纷纷把目光投向谭楷。其中两个女生露出十分不满、甚至是带有几分鄙视的表情，另外几个女生则面无表情。她们似乎已经不认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们几个……只是想要让我帮忙认识几个……来店里玩的女生而已。之后的事，我其实是……不怎么清楚的。”谭楷结结巴巴，和自己平日里面对大多数人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岳锋嘴角连续抽动两下，却没有对此说什么。对他来说，这种话基本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放屁！”胖女人当即大骂一声，“什么叫只是‘认识’而已？亏你还张得开这个嘴！”
“不怎么清楚？那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不回任何人的信息？还不向任何人解释？”干瘦的中年女人也连续喷吐出好几个问题。
“你又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站在另外一边的长脸女人把自己手机上的新闻页面中的视频画面展示出来，随即怒骂一句，“我呸！”
谭楷没有回答几个中年女人的质问，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把你和那个混蛋的聊天记录拿出来！给他看！”长脸女人转过头，一巴掌拍在自己女儿的脑袋上。
面无表情的女生僵硬地抬起手臂，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把自己手机上的聊天软件页面打开，将一幅聊天记录页面展示出来。这幅聊天记录页面，正是她和一个唯乐社成员的私聊记录。在聊天列表上和这个聊天页面紧挨着的，便是她和谭楷的私聊记录。
许多双眼睛先后盯住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表情图案。好几个中年人身上释放出来的怒火变得更加强烈。
“你还有脸说你‘不知道’？啊？”
看完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全部内容之后，胖女人再次抬起手掌，指向谭楷的脸。
“你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干瘦的中年女人也高声质问谭楷，并用手指连续点击手机屏幕表面。
岳锋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抬起手臂，用手掌掐住自己的腰部。在聊天记录里，谭楷确实没有明目张胆地说和两性关系有关的内容。但是，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能够看到他的话当中隐约夹杂的暗示意味。他也不相信，这几个女生都完全不懂、完全看不出这一点。但是，如果不是谭楷给出这样的暗示，她们多半不会被骗，更不会被坑害。
“这……她们……”
谭楷连续后退两步，刻意地露出一副无助的样子，把目光投向岳锋。看到岳锋不再有维护自己的意思之后，他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几个女生，把声音压得几乎比风声还要低。
“她们……自己应该都有数的……又不是一点事都不懂的小孩啊……”
“你说什么？！”
胖女人当即尖叫一声，硕大的身躯当即冲上前去。
“放你的屁！”站在一旁的高大中年男人也怒骂一声，挥起拳头就要上前打谭楷。
谭楷像是突然恢复知觉一般，迅速地往后退，整个人险些撞到距离自己已经只有几步远的墙壁上。
“够了。”
岳锋再次上前一步，挡在胖女人和中年男人身前。他的声音不大，却显得有一股令愤怒的人都难以完全抵挡的威慑力。
胖女人再次恨恨地停下脚步，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肚子上，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闷哼。中年男人也停下脚步，并伸出手臂，挡住胖女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我和你之间的不同，仅仅是在某些观点和做法上的不同而已。”
岳锋略微回头，用眼角的余光注视谭楷的脸，脸上同时夹杂着一丝不屑和一丝无奈。
“嗯……呃……岳哥……”
谭楷费力地张开嘴，抬起头，盯住岳锋。在这一刻，他脑海中原本想好的每一句向岳锋解释的话似乎都已经被彻底打碎，完全说不出口。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你差点惹出多么大的麻烦，”岳锋冷冷地说，“甚至，在我看来，你根本就不想知道。”
谭楷抬起手掌，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拉得更紧。突然变得更加猛烈的寒风瞬间灌进他的领口和袖口，让他的皮肤发疼。
“我已经决定，正式终止你、我和吴臻之间的合作关系，”岳锋加重语气，“也就是，正式结束和你的一切合作。吴臻已经正式同意这件事。”
谭楷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或者不能接受岳锋的话。但是，他还是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用手紧紧地抓住自己外套上的拉链。
“从此之后，你是你，我是我。”岳锋伸出一根手指，向斜前方连续挥舞两下。
原本似乎对自己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反应的女生们开始转动眼珠，先把目光投向惊慌失措的谭楷，再把目光转向无比坚定的岳锋。她们的神态似乎变得略微放松一些，不再显得十分紧张和拘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