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我会告别,告别我自己,因为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逝去的就早已逝去。
苏莫儿,女,三十八,职业,某报社记者,已婚。
对于这个年纪的已婚女人来说,生活平淡无奇,就像是一道菜,主人忘了加盐、加佐料,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自然而然的也就提不起一点食欲。她们对生活的无奈与苦闷类似于腌菜的无奈与苦闷,被闷在封了口的坛子里,喘不过来气。苏莫儿把这种现象概括为已经提前进入中年时代了,而丈夫在这件事上却始终持坚硬的否定态度。在丈夫王兴业看来,这只不过是她新研究的使性子的一种方式罢了,不用真正的在意,相反,王兴业反倒是很享受苏莫儿这种莫须有的想法,他认为这是苏莫儿在向他示爱,向他撒娇。
俩人结婚已相近十年,却一直没完成造人计划,是个实打实的丁克家庭。这么些年,王兴业一直把苏莫儿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对她百般呵护,照顾的无微不至,就像是含苞怒放的花骨朵,娇贵的很,外人自然是比不得。
苏莫儿今天有一个专访,在采访的过程中,她一眼看见了他,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可能因为他是大学教授的缘故,接受的东西总比别人早些,有点捷足先登的意味,总是打扮的很时髦,很时尚,给人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对于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来说,这种打扮确实很新潮,很吊人口味,而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文人气质,更显得他温文尔雅。或许,苏莫儿就是喜欢这种文绉绉的书生气息吧。不像王兴业,操着一口有浓郁的地方特色的普通话整天山高水低的到处神侃胡吹,浅薄不浅薄?
这几年,王兴业的事业像匹受惊的野马一样势不可挡,一发不可收拾,顺理成章的成为房地产行业的领军人物。在他的世界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每天就知道拉客户、挣钱,没有一点情趣,生活枯燥而乏味,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说的不好听点,就像是乡下的土包子,土得很。在以后的采访中,苏莫儿总是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瞟一眼,这种类似于偷窥的行为,总是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被他瞧见,但事后顺利过关,苏莫儿就像回到以前刚与丈夫王兴业谈恋爱那会,心里有了甜蜜蜜的滋味,像被灌了蜂蜜。这种甜的滋味,苏莫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它的气息了,它的突然到访,让她有点手足无措,一时乱了阵脚,大脑失去了控制,已不听她的使唤。可是她实在是迷恋这个甜甜的滋味,无法自拔。她觉得她完全陷进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沼泽地,她越想挣扎,就陷得越深。索性,她就不挣扎了,听天由命,一切顺其自然吧。
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娇贵的东西,它坚贞不渝,是彼此两个人相守一生的东西,它是无价之宝,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她的价值。它圣洁如雪,但是稍不当心就沾了灰尘,一旦沾了灰尘吹也不行,洗也不行,打也不行,拍也不行,一旦吹洗拍打就会有所破损。雪毕竟是雪,沾了灰尘等天放晴了太阳一照,雪就化成了水流走了,雪没了可以再下,但是爱情就不行了,爱情容不得半点瑕疵。显而易见,他们俩的爱情沾了灰尘,有了瑕疵,被愁云惨雾笼罩了。
从这以后,苏莫儿的心里就住着一个除了丈夫之外的另一个男人。她虽早已过了那个娇羞的年纪,但每次一见到他,她还是像个娇羞羞的小姑娘,脸红的发烫,像一个喝得醉熏熏的幸福女人。每次想到他时,苏莫儿心里不免就有些羞愧,自己都已嫁做人妇,丈夫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从来没让她为人民币发过愁,这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是对她而言,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就像守着一副棺材,沉重而压抑,没有一点点浪漫情愫。这些年,王兴业对她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让她找不到一丝理由去做背叛他的事,哪怕一点点,她都找不到,每每她都像是监狱里逃跑的犯人,见不得人,只能选择落荒而逃。她越想找到丈夫的瑕疵,来平复,来安慰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罪恶感和愧疚感,可是,就好像世界在和她作对似的,她越找不到,找不到。渐渐的她有点失常,她感觉自己好像疯了。是的,就是疯了,思想上疯了,就差行为上了。她已经完完全全在疯狂的边缘上了,只差一步她就掉入无底深渊。就只差一步。只有一步之遥。
苏莫儿再次见到他时,他正在向学生讲人的思想和行为在本质上的区别这一课题。他一身西装革履,相比以前的穿衣打扮倒更显成熟稳重,凸显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他说:“看一个人是否正常,关键是思想和行为,一般的人都是先行为上不正常,后是思想,这样的人比较好治疗,一般通过药物再加以适当的心理辅导,不出半年,就会见效,而最难治疗的是一个人先思想上不正常,后是行为上失常,这样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即使药物和心理辅导双管齐下,没个三年五载,也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效果。”苏莫儿听到后,心里有些发怵,暗想自己应该是属于后者吧。她突然有些冲动想过去找他,去问问她的这种病到底属于什么?是后者还是前者?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怎么才能恢复?她想要不显山,不露水,把她和他的情感危机化解于无痕。她不想出轨,真的不想,哪怕只是精神上的出轨,她也坚决不允许。有时候,她真的讨厌现在的自己,自从与王兴业结婚后,她的强迫症似乎又加重了。
男人的成熟潇洒,或许对正处于向中年跨度的孤芳自赏的女人来说,永远是致命的魅力。
两天后,她瞒着丈夫去看了她所谓的心上人,她想要和他见一面,来结束这场恋爱,呵呵,都没有开始,又哪来的结束呢?苏莫儿不禁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她在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施加压力,她只是去采访,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要是非要给他俩按上个什么关系,那也只能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采访者与被采访者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交集。苏莫儿见他,完全可以以工作名义,这样会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例如,工作上可以免去很多人的猜忌,她一路爬到金牌记者这个职位,脚下不知踩了多少人,人人都想找个机会把她拉下来,只是苦于苏莫儿在工作上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让人摸不着一点把柄,其他人也就不好说什么,只得一口一个苏姐亲切的叫着。又例如,完全可以免去丈夫的猜忌,她在心理上也可以获得少许的安慰。可是,她没有选择那样做。或许,苏莫儿以私人的身份见他,就是想让同事,让丈夫知道,她在做什么。
见他之前,苏莫儿一如反常的早早起床,洗刷完毕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翻出来早已被遗弃的化妆包,很仔细,很谨慎的化了个妆。丈夫王兴业打趣到:
“吆,这是干什么去,都化上妆了?”
“出去见个老朋友。”她轻描淡写的说。
“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认识吗?”
“哎呀,你就放心吧,你还不知道你老婆啊,平时工作上,连采访对象是个男的,我都推辞,为这没少遭主任的白眼。前几天,我的一个老同学从国外回来探亲,想见见我,都说国外的人爱时髦,你说我能不打扮打扮吗?你老婆漂亮也给你脸上争光不是吗?”
“老婆就是深明大义,这辈子我能遇到你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少贫了,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害臊。”
“好,好,不说了,不过要早点回来。”
“哎呀,好了,你就放心吧。”
苏莫儿直到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知道,人是会变的。以前从不说谎的她,今天竟对他老公说了平生第一次慌,还脸不红心不跳,一切安定自如。她简直太佩服自己了,她觉得她完全得到了质的飞跃,只是这量变积累的确实有点少,或许她是幸运的。
苏莫儿老远就看到了他。他坐在采访厅里的一个大沙发上,悠闲而自得,苏莫儿不觉脸红了,心跳也渐渐加快了速度,让她无法控制,搞的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使本来就很红的脸这下憋的就更红了。她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冷静,要把握住分寸,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免得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哪怕只有一丝丝,一点点,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差池,她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他,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强迫自己这样做,或许她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这样想的。她一路上一直都在思索,见了他,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可是眼看着快到他身边了,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紧张,到最后还是没想到第一句话对他说什么。她正尴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打破了这个僵局,像上帝一样把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她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她感激他。
“是苏小姐吧,来,坐。”他语言简洁而不失风度。说着忙站起身示意苏莫儿就座。
苏莫儿被他这么一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按照他的旨意坐了下来。看他向她笑了笑,她也尴尬的回应,笑了笑,典型是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是在应付。她一时慌了阵脚,面对此情此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自言自语到:
“昨天想好的台词,怎么能忘了,真是该死。”说着朝自己的脑袋轻轻拍了一下,动作很轻,但还是让他看见了。
“苏小姐,你怎么了,可以给我说说吗?”
“没,没什么。”她紧张的回答。
“苏小姐,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邀请你到咖啡厅去坐坐吗?这实在是太闷了,你在这工作没察觉到吗?”
“是啊,这确实有点闷,工作的时候一有时间我就趁机溜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是,这个地方的雾霾,也实在是太严重了,出去也没什么太大的惊喜,雾蒙蒙一片,索性就不出去了,渐渐的也就懒得动了……”她说着说着不觉轻声的笑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态,可能是觉得他很亲切,才对他说了那么多。可知道,她平时是不会和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说话的,就算是采访,她也从来不采访任何男人,唯独他,他是第一个。
这时他早已站起身请她出去,她对他保持微笑。
今天,咖啡馆里的生意出乎平常的冷清,咖啡厅的女老板坐在服务台上没事干,眼睛不住的向他们这边射过来。也许这不过是她的心理作用,总觉得人家今天对他们特别注意,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苏莫儿却坐在椅子上越发的有些不自然。
他好像看出了什么,忙问:“苏小姐,平时都不来咖啡厅吗?”
“没有,只是不太喜欢咖啡,太苦,喝不惯。”
“咖啡固然很苦,但慢慢品味,倒也醇香,既然苏小姐不喜欢咖啡,我们去喝茶可好?”他不紧不慢的回答。
“不用那么麻烦的,下次吧。”苏莫儿说完,不禁吓了一跳,她竟然向他说下次吧。难道她心里还是很期待和他有下一次的见面,甚至是以后的生活里,都能和他见面。想到这,出于本能的反应,她感觉到自己浑身在散发着热气,她在心里瞧不起现在的自己。
“那好,就依苏小姐吧。”
之后他们聊了很多,聊家常,聊工作,聊生活。她很高兴,看得出来,他也很高兴。
临走时,他问她能否叫她莫儿,说是叫苏小姐显得有些生分,不如莫儿来的亲切。她没回答,只是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她想,他也是和自己的心思一样吧,不然他怎么向她请求叫她莫儿呢?还说叫苏莫儿生分,她才不相信呢?他分明是想和她套近乎。想到这,她就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心里是有她的。
生活对她来说,就像被剔剩下的鱼骨架子,横竖挑不出一块好肉来。直到他的出现,苏莫儿对生活又燃起了希望,而且是愈演愈烈,另她无法自拔。
她开车回家的路上,要穿过一个幽深的隧道,车不多,里面就显得特别幽暗。她是不喜欢黑的,平常的时候,她自己是不走这条隧道的,她都是选择绕道回家,为的就是能避免这条幽暗的隧道。但是今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有想走隧道的想法,她想尝试那种幽暗,就像她尝试和他慢慢交往。她发现,自从结识了他,她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了,她开始学着尝试新的东西,为了能够更好的享受这份幽暗,她特意放慢了车速。她的目光扫见了一个小岔口,那是隧道两侧凹进去的一个横向岔口,不大,只能容一辆车停驻。她细心的发现,在隧道里每过百十米都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小岔口。她闲来无事,她开始刻意的寻找这些岔口,左一个,右一个。突然,在隧道口的光亮隐约到来之际,她瞄到了一个岔口里有辆车停着,里面似乎坐着两个人,她确定,是一男一女,肯定是一男一女,她坚决的这么认为。在她的脑海里,很迅速的闪出了“车震”这个词汇,这可不就是一个偷情的天然好地方吗?她为自己的这种没来由的想法感到很羞愧,自己怎么能想到这么一个词。或许这才是她最真实的内心世界吧。
她越想越激动,感觉浑身像是打满了鸡血,没来由的亢奋。直到王兴业的电话铃声响起,她的这种亢奋才被渐渐平息,又回到了正轨。
王兴业打电话是说他发现了一家新开张的饭馆,里面的菜式味道不错,值得品尝,还说新出了几样菜,有各种各样的做法,很正规。他想让她去尝试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惊喜。
王兴业知道苏莫儿喜好味蕾上的冒险,但凡在菜肴里能挑出一个亮点来,他必带着苏莫儿去尝试。他觉得看着苏莫儿欢喜的吃菜,对他来说是极大的幸福。他一直把苏莫儿当成还没长大的孩子,对她照顾有加。或许是因为俩人选择了丁克生活,他把所有的爱都投放到了苏莫儿身上,给她无尽的爱。只是这次他不能陪她去尝试新的菜品了,因为公司临时有事,作为公司的领导人,他不得不坚守阵地。他是这样对她说的。可是苏莫儿想,谁知道是真是假呢?管他呢?虽然她确实很喜欢挑战新的菜品,可是自己一人独自前往,她不免在心里有点打怵。她想要丈夫陪她,但王兴业把她扔到了一边。看来,在他的心里她远远不及他的工作,原来她输给了一个“死”人,真是可笑。她突然灵机一动,她想到了他,刚刚陪她喝咖啡的他。她犹豫了,要不要约他一块去呢?可是转过来一想,立马就把这个念想给否定了,才刚刚和人家分开一小会儿,自己都还没到家呢?估计这会他也没到家,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有点轻浮,是的,这样不好,她坚决的说。她决定还是先回家,品尝新菜肴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回到家的时候,丈夫王兴业却意外的出现在家里,让她着实吃惊了不少。在之前的日子里,丈夫几乎十二点以前是不会出现在家里的,况且还专门打电话告诉她让她去吃新的菜式,今天是抽什么风了,竟然早早的在家等她,苏莫儿有点受宠若惊。没等她说什么,丈夫开口了。
“怎么,见了我,一点都不吃惊?”
“哪有,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一句话噎的王兴业说不出话来。确实,近几年,自己一门心思都扑在公司上,对妻子少了些关心,他不怨她,他理解她。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他有点调皮的说。
“能是什么日子啊,不都是一天一个样吗?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不耐烦的回答。
“我的傻老婆,你忘了,今天是咱结婚十年的周年纪念日,以前你不总说我没时间不陪你吗?今天我可是专门丢下工作来陪你的。”他有点得意的说,像是在向她讨赏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