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那一副笑眯眯的眼神,根本不过看李黑眼笑话,闲来无事随便一问找点乐趣而已。因为他并没有打开铁门出来打探的意愿,哪怕透过镂空伸出手扶她一把也成,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唯一发生的只是,他拧开他的装水瓶盖,边喝水边对她睨眼,然后坐回板凳继续对她笑嘻嘻。
顺带一句:“离校门口远点。别死在这。要死找别的地儿去。”
这一激,李黑眼反倒清醒了,粗鲁得对他竖起中指。这个动作自然是环眼贼那学得。
有次,她站在大街上,不远的拐角处,看见环眼贼站在角落里,恰巧一老头路过,他就对那老头竖起中指。老头急匆匆得走了,跟逃命似的。然后他就悉悉索索得关上裤子拉链。回头碰见李黑眼站在不远处,再次重复竖中指的动作。
李黑眼即便不上学,自然也知道那就是类似“去死”的一种鄙视。
死老头见着李黑眼这般态度,火速从木椅腾起,但这架势吓唬不了李黑眼。她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再次重复一遍那低俗的动作,吹着难听的口哨,悠哉离去。
路上碰见一些年纪和李冒差不多的男人或者女人,李冒让她叫他们。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李冒要求她的时候也没告诉她得用什么样的称呼。他和杜鹃从来没有教过她。
早前逢年过节的时候,那些人也会来家里找李冒,大抵都是喝酒抽烟之类,有时也打牌。她见着他们时总是不知所措,总是会躲得远远的,以防李冒让她对他们说一些祝福的话。李冒会让她这么做的。
她觉得他像是更喜欢他们。但凡有关吃喝的聚会都会让他很开心,之后他们又会各自邀请李冒哪一天去谁的家里,哪一天又去谁谁的家里。
但是现在和李冒一起走在大街上是躲不掉的。
任凭李冒怎么要求,她始终都叫不出口。于是李冒拍她的头,晃她的肩,说她这种无耻行为让他颜面扫地。
接着便大声嚷嚷:“你看尹大娘家的孙女和你差不多,嘴巴有多甜。范阿姨家的儿子有多讨人欢心。”
说到儿子,李冒突然咒骂起来:“你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这该死的杜鹃,就是生个赔钱货。你怎么不叫王阿姨呢,你得感谢她,要不是她,我和你妈就不会认识,也就根本不会有你。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怕你知道这个事实。当我得知出生的你是个女娃时,一心只想把你送人,算是铁了心的。要不是当时你王阿姨苦口婆心得劝说,决不可能会留下你。”
李黑眼才不管什么尹大娘范阿姨的,但她知道了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姓王。因为,李冒说,多亏这个姓王的女人,他才和杜鹃生得自己。多亏这个姓王女人的口舌,自己才能留下来。
言外之意就是,那个姓王的女人救了自己的命。
不过,她为什么要感谢这个女人呢?
她讨厌李冒,也不爱杜鹃。或许被送走也不是一件坏事。
眼前女人的福德宫长着一颗大痣,上眼皮耷拉下眼皮,颧骨高高耸起,尖突外露,口角也耷拉着向下,向脖子里头伸展,面相阴阳怪气,不但尖酸刻薄,还是个势利眼,更会把丈夫克死。
这些面相特征,是她在大街上,无意间听算命先生说得。
看来,这姓王的女人可真恶毒啊。连自己丈夫都害。
不过,姓王的女人?怎么这么熟悉?在哪听过呢?李黑眼皱眉深思。
对了,杜鹃之前提起过。
“你就是那个姓‘王’的女人?”李黑眼面带恨意。
“你怎么说话的?”李冒欲推她的肩。
李黑眼一激灵躲过了。
“是呀,我就是你说得,姓‘王’的女人。”女人看着她,面带笑意,特意把‘王’字加重了语气,但笑里有刀,李黑眼感觉得出。
果然就不是个善茬。害了杜鹃,害了自己。还想害老公。李黑眼心想。
“你就是个巫婆!难看的巫婆!歹毒的巫婆!应该去死的巫婆!”李黑眼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骨碌把这些话全部从口中倒出来,喷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倒是一愣,接着怒火攻心。却又面露难色。
李黑眼知道,她想咒骂,想狠打,又或者别的什么。看样子,她憋得慌。碍于李冒在场,她对自己做不得什么。
“肏!这么没教养的孩子,这些谁教你的?你怎么能够说出这种伤风败俗的话?你还是不是人?”李冒颜面荡然无存,气炸了。
他和这个女人一样,想咒骂,想狠打,又或者别的什么。碍于女人在场,他对自己做不得什么。
李黑眼离得更远些。她根本不打算这么做。
“你快向王阿姨道歉,快点。”李冒催促着,怒火中烧。
李黑眼还是不打算这么做。
李冒又再三催促。
李黑眼仍旧无动于衷。
李冒见状,只好嬉皮笑脸地向姓王的女人一个劲道歉赔不是。
姓‘王’的女人也一个劲地回应:“小孩子嘛,不懂事。没关系没关系。”然后双眼时不时往李黑眼身上瞟。
一对虚伪的男女,演的一出假惺惺的戏。一句话,狗屎。恶心。
之后,姓‘王’的女人和李冒互相道别,就走了。
“你应该去死。你这恶毒的赔钱货。当时就应该让你从火车窗上掉下去。你这该死的赔钱货!”李冒一转身就朝李黑眼劈头盖脸地咒骂。
这才是他的本性嘛。
“从火车窗上掉下去?”李黑眼疑惑不解。
“是的。你一岁半的时候,我和杜鹃带你一起乘火车回老家见你外公最后一面。那时搭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坐得我骨头都要断了,结果那糟老头死时什么也没留下。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要受那个颠簸的罪呢?
你就趁我们睡觉时往窗户上爬,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掉下去了,粉身碎骨。知道吗,是我把你抱下来的。说真的,我后悔了。我后悔当时为什么要醒来。
我应该像你妈一样睡得即使发生地震也震不醒才对。而现在,你连最基本的开口叫人都不会,还学会辱骂别人,这要是传出去,让我的颜面何在?
这样一来,谁都知道我有一个愚蠢恶毒的女儿。你当时就应该死掉的。你当时怎么就不自己直接跳下去呢?”
说完,李冒就怒气冲冲地顾自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大街上。
在大街上,他是不会打她的。那么多人看着听着,会误认为他是个带家暴的男人。他们会私底下窃窃私语,然后成为饭后谈资,最终搞得众所周知。
这关乎到李冒生存的颜面。
颜面这东西,他做得可比谁都好。
她心里悲痛极了,根本也不打算回家。可是,她又那么懦弱胆小,想起夜晚的黑,想起恐怖的猫叫,她孤零零一个人。
最后,她还是厚着脸皮回家了。
当然,周边的大街小巷她都翻遍了,自个回家根本不算什么事。
但她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她活着,是李冒和杜鹃最后悔的事。
如果她能有通灵的本领那该多好。她再次生起这样的念头。她希望她的眼能够看见任何别人所不可见的东西。
人们害怕什么,她就能看见什么。诸如贫穷,背叛,痛苦,死亡。再比如鬼。她能和他们对话,成为三两个小鬼的主人,就像小青身边的小鬼那般对她忠心不二。
谁再敢欺负她,她就派出小鬼折磨他们。直到他们对她三叩九拜求饶为止。
“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大的苦痛可以使小的苦痛减轻;头晕目眩的气候,只要转身向后,一桩绝望的忧伤,也可以用另一桩烦恼把它驱除。给你眼睛找一个新的迷惑,你的原来的痼疾就可以霍然脱体。”
不知怎的,她的头颅和身体仿佛不那么痛苦了。
第一次,她萌生了死的念头。比起前者,她倒更愿意如了他们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