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正看着余恩远,叹口气,余恩远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外甥女,那个消瘦温吞的男人毕竟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来,自家有什么困难时也都会来帮帮忙,是自家妹妹对不住他。他年纪比自己还小,竟然……
“嗯,我和你一块回去吧。”余文正进了院子给家里嘱咐了几句,换来了几声小声的抱怨晦气,小到正好可以让余恩远听的清清楚楚。 余恩远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濡湿了眼眶,声带哭腔:“谢谢舅舅。”
“你爸……是因为腿吗?”
“不是,是咳嗽,咳出了血,好多血。”眼泪控制不住的蜂拥而出,余恩远胡乱的抹干净。
余文正想起来那个常年咳嗽的男人,一块儿在工地时,别人一抽烟他就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样子。
“他在医院打石膏的时候没请医生看看肺吗?”余文正问。
“没有,张友敬连摔断腿的赔偿金都还没给我爸,就连我为了给我爸治病赚的钱也被他借走了……”余恩远忍不住哭起来,她再也没有爸爸了,那个善良憨厚的男人再也不能笑着摸她的头了。
“张友敬这个狗东西!”余文正不假思索的唾骂一句。气不打一处来,周景熠就是太好说话,才老是被人欺负的死死的。一时又觉得没必要为了个死去的人得罪活着的人,转移话题问:“你赚钱了,没上学了吗?”
“舅舅,我今年高中毕业了。”
“哦,都长这么大了。”余文正说,“考大学了吗?”
“嗯,考咱们市里了。”市里就一所大学,而且算不上什么好的大学。
“咋不报好点的学校?”余文正听说这个外甥女从小学习成绩就不错啊,怎么就考了市里的学校呢?
“我想离我爸近点。”
余文正叹口气,可惜……
站在院子里,农具杂物都像以往一样归置的井井有条,不像自家,乱的有时候都下不了脚。
“舅舅帮忙给我爸换身干净衣裳吧,我不太方便。”余恩远说。
余文正拿了衣服就进屋里了,看见周景熠的衣服上粘的都是血迹,可是脸却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
过了一会儿,余文正出来了,说,请人来换吧,人已经僵了,他换不了。
余恩远自责的哭起来,昨晚周景熠把她喊过去,边咳边说边吐血:“恩远啊,爸爸给你攒了一点钱,做你上大学的生活费,你收好了,不能跟人说。”
“你张叔借走的那两万,说是给他大儿子娶新媳妇的时候当彩礼,走完了过场就还给咱,等你开学了之后,还会让他当村长的大哥给你开证明,好给你办助学金,有了这笔钱,你上大学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你张叔还欠一万多的赔偿金没给咱,说等儿媳进门了,手头宽裕了就给咱。”
“爸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爸别说了。”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余恩远的视线,都看不清周景熠的脸了。
“等我死了,你张叔还完钱,你就再也别回村里来了。”
“恩远乖,别哭,爸以后就不能照顾你了,你以后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会的,我会的,爸你别丢下我。”
“你……”周景熠似乎很挣扎,但是终究还是说,“别理你妈。”
“好,我不理她。”
余恩远泣不成声。
后来,余恩远一夜没睡,抱着周景熠,脑袋依偎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直至天光大亮。
周景熠已然冰凉。
周景熠是城里的少爷,不顾家里反对入赘余家的,所以他没有父母兄弟了。
他刚来余家的时候,正赶上农忙,庄稼人热火朝天的收庄稼撒种子。
周景熠还在周家时,因着年龄最小,家境殷实,他又生的模样周正,一身书卷文弱气,父母兄弟千宠百爱的,养的性子纯良。身子骨自然也就不如农村小伙壮实,做起农活来笨手笨脚的。
余家老太太一儿一女,儿子余文正,女儿余灵。本来挺欢喜自家女儿拐了个男人回家,可看他这么文弱,农活不会做,也禁不住村里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就让他回家做饭,结果连杀鸡都不会,米饭也蒸不熟,渐渐的也就厌恶起来。
后来就顺理成章的分了家,周景熠在小叔子的帮衬下盖了两间房,慢慢的学着做饭洗衣做农活。
余灵一开始还挺喜欢这个老实憨厚纯良可欺长的又好看的男孩,可柴米油盐不仅仅是长的好看就行的,日子虽然在周景熠的手底下慢慢好起来,但余灵是个心急的,于是俩人就离了婚,女儿余恩远也留给了周景熠,而她,再也没回来看过他们父女。
所以周景熠是这个村子里孤零零的一个外人。
余家庄把他当外人,没人来看他,也没人张罗,于是葬礼也没有办,只有余恩远在堂前守灵。
付清章坐在一旁,看着余恩远哭干了眼泪,呆滞的目光,叹口气。他看过周景熠的一生的,确实苦,难得他在如此境遇下还能保持良善。
余恩远的善恶珠虽不如周景熠的澄蓝,也有一丝好看的蓝色光芒。
付清章手指尖滑出一丝浅蓝色的光进入余恩远的脑袋。余恩远闭上眼睛滑倒在地。
“睡吧。”付清章想了想,拽着余恩远的两只胳膊,把她拖到了床上。免得在地上冰的生病了。
停灵的第三天,张友敬家娶新媳妇儿了。
听说办的很是热闹,豪车把村里的路都堵了。张友敬还给儿子儿媳在市里全款买了一套房,听说有一百五十多平,还买了台二十多万的小汽车。新娘子很漂亮。
周景熠下葬后,余恩远等了两天,张友敬没来还钱。
大概是人太多,忙忘了。余恩远想。
余恩远又等了几天,张友敬还没来。眼看着大学要开学了,余恩远就去了张家。
“张叔,恭喜啊。”
“恩远啊,你哥结婚那天你和你爸怎么没来。”不过是一句客套话。
“我爸去世了。”
张友敬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了。”您娶儿媳妇的三天前。
“哦,来,坐下说坐下说,怎么回事?”张友敬忙搬了把椅子在门口,免得进屋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