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家几乎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哲学家突然进来发言他就已经厌恶,但还是装作允许发言的样子,外表虽没多少变化心里却很反感了,特别是听到哲学家称他为军兄就更不舒服,好像他俩的关系到了足以称兄道弟的程度,军事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需要别人畏惧他,需要别人同他有种距离感,而现在,大概是和他们协同劳作久了,让他们产生了亲近到没有压力的感觉。
哲学家说完后军事家已经面色铁青,这让他发慌,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军事家这个样子。后来他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索性直接承认错误退了出去。
自充沛的雨水到大丰收以来,大家虽然没肉吃但饭管够了,相比起此前惨无人道的生活,都觉得挺幸运、挺满足了。这种满足感一直维持到了冬天,直到有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众人呆在屋里烤火,突然间,艺术家萌生了吃烤全羊的想法,有了想法他就直说了:
“我想吃烤全羊。”
“我也想吃。”
“我也想。”
“我也想。”
“我也想。”
“我也想。”
只有坐在角落里的哲学家没有说话,发呆的看着炉里的火苗。
现在的艺术家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都变得很直接了,所以想到后就做了,推开门出去了,来到小客厅了,向军事家提出要吃烤全羊了,军事家扇他嘴了,揪着他的衣领了,拖出去了,攥到大客厅了,吼叫了:
“谁想吃烤全羊的!还有谁想吃烤全羊?”
没人敢说话,只见艺术家脑袋耷拉着,被军事家揪着衣领,脸上有巴掌印,嘴角残滴着血,整个人被打懵的感觉。
艺术家确实已经蒙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下场,原以为共同劳作这么长时间,觉得基本上已达到军民和谐共处的程度,因为好几次在极度繁忙的时候他甚至急得对军事家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出“快把这地方的泥土松一下”或“好多草,快来拔”又或“没水了,赶紧把那渠通下”类似的话,也许是久旱逢甘霖,心急得团团转转的军事家只想尽快干好农事,所以当时并没对这些话在意,事后艺术家也没遭到惩处,什么也没发生,从而让艺术家误以为军民一家亲了,其他人见此情景也放松警惕,干活的时候,开始称呼起军事家为军兄来,于是乎整个氛围便出现了和谐的假象。
之后的几天,军事家会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以便让他们知道,小事都可引发雷霆之怒那大事的后果绝对严重!
氛围急转直下,所有人都开始不安起来,担心又要回到那种随时可能被鞭打的境地,见了军事家也开始表现得畏畏缩缩,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商人更夸张,只要军事家一出现立刻就行军礼喊:“将军好!”——其余人看在眼里,明白他又在进行讨好表演了。不久后,艺术家也开始敬礼喊将军好了,接着是作家、医生、农夫、科学家,怕被区别对待的哲学家最后也主动加入了。甚至在吃饭的时候,只要军事家一出现大家便立马放下碗筷笔挺着身子喊“将军好!”——从而导致有时含在嘴里的饭和汤会喷溅出来。
一段时间后,军事家废止了这一做法,因为容易引起他的不舒适感,有时自己并没有发现人的时候后面就突然响起“将军好!”了,搞得他常常受惊。
冬天过去,到了播种的季节又繁忙起来,军事家不再参与农事,只安排政治家监督管理,挨鞭又成了家常便饭。去年因为是大旱过后的人心思耕,忙起来时大家没觉得多累,好像都在为自己口粮奋斗似的。今年的心态完全不一样,时刻都有被奴役感,收工后只觉得精疲力竭,生活没有乐趣可言。对这一切,科学家最先释怀了,对军事家的思想工作他也完全死了心,现在他采取了一种“存在即合理”的释然态度面对一切了,当有人私下抱怨农事的辛苦和军事家的冷酷时科学家便会说:“存在即合理,没什么好抱怨的。”医生有时忍不住怒怼他这一言论,科学家又会说:“你怼我这一行为也是存在即合理的,因此我没什么意见。”
现在管理上是宽松了点的,不用起早贪黑干活,太阳出来了开工,太阳下山了收工,政治家和军事家还会进行午休,那时正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午休完后政治家才会带领大家去干活。为了不至于让大家偷懒,午休时政治家会安排一些诸如清洗牛栏猪舍鸡窝的活给大家,倘若实在没什么好安排的,也就允许他们午休小憩了。
如今,不干活的军事家整天无所事事,每天最烦恼的就是起床后的漫无目的,闲得慌时他会亲自下厨,做他们“三巨头”的饭,但仍然剩余出大把时间,不知怎么消磨掉,如同每个退休人士会遇到的烦恼,没退休的时候想着退休,退休久了却闲得慌,浑身不舒服。军事家天天浑身不自在,觉得光阴太漫长,日子太难熬,内心充满着空虚感、寂寥感。有时他会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脑海里根本产生不了固定的想法,有时他又会进去卧室躺床上发呆,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他有想过发起一些娱乐活动,比如说摔跤、相扑之类的比赛,后来又觉得像没什么意思,所以便没下文了。还有好几次,他想到了保留着的曾经读过的作家写给他的激情小说,想拿来看看消磨下时光,但考虑了下又放弃了,虽然他自信不会因为读了些东西而导致变态,不过也确实担心思想会受到影响,堕落他的军人气质,更何况,要是被美女发现,那种眼神真叫人受不了,像是看到变态巨怪一样。
和美女睡久了,军事家越来越难找到激情,后来他寻了种方法才勉强没对美女产生厌倦,方法是每次宣泄过后都会休息五天来蓄积激情,哪怕中途想要也会强忍着,用时间来酝酿出陌生的新鲜感,到爆发时,就是他每周的唯一乐趣所在。
在一个末春的下午,太阳已经下山,军事家在村舍前面的小路上看着夕阳的微光,这时大家刚好收工,拿着农具回去,期间哲学家经过他身旁时对他说了句:“你不快乐。”后便若无其事的走了。
军事家恍惚了下,呆呆的看着哲学家离去的背影。
到吃晚饭时军事家还是心绪不宁,胡乱吃了几口便到卧室睡觉了,直到深夜也没睡着,他终于忍不住的去敲开哲学家的门,要求哲学家和他一起到月下谈心。
月光下的院子洒满了月光,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军事家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告诉我,怎么得到快乐。”
“忙起来。”
“还有呢?”
“没有了。”
“你真要这么简单的回答我吗?”
哲学家听后慌起来,意识到军事家想听长篇大论了,可此时他根本想不出还有其它内容来回答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吞吞吐吐了好一会都没能说出一句清晰的话。
“杂碎!糊弄我是不是?!”
哲学家更慌了,非常后悔今天下午收工的时侯经过他旁边说出的“你不快乐”这句话了,实在不该表示出这种洞察力的,实在不该多嘴的,没想会遭来这种情况。
“你不是很会长篇大论吗?我数三下,如果你不能用长篇大论来回答这个问题你将很惨。”
“一!”
哲学家恐惧起来。
“二!”
“我说!”
“说吧,我怎么得到快乐。”
“其实你这个问题很矛盾,怎么得到快乐不应该问别人,只有自己才最懂自己应该怎么得到快乐。”
“继续说,不要停!”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都是知道自己怎么得到快乐的,你问我这个问题表明你已不太正常,但请你不要误会我这句话,我不是说你不正常,因为这是不正常中的正常现象,很多人都会有此种状态,小孩子不快乐很简单,只需一个糖果就可以笑出泪花;乞丐不快乐很简单,只要大吃大喝一顿快乐就有了;穷人的快乐很简单,赚到大把钱就行了。这些都是属于物质能弥补的快乐,而最麻烦的是精神需求得不到满足造成的不快乐感,那么再多的物质也仅是暂时性的快乐而已,过后又会陷入空虚。如果把一个想扬名立万的人放在世外桃源里他也不会快乐的,时间久了必将会产生一种蹉跎岁月虚度光阴的空虚感,空虚感久了便会百无聊赖没有乐趣可言,尽管粉红色的桃花漫天飞舞,脚下溪水涓涓流动。同样的,如果把一个想归园田居的人放在金銮宝座上他也不会感到快乐的,时间久了必将会产生一种厌倦世事的躁烦感,躁烦久了便会百无聊赖没有乐趣可言,尽管可以号令天下,呼风唤雨。这是一种因为精神需求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沉闷不快乐感,是比缺乏物质更难解决的不快乐感,在不缺乏物质的人群里是最常见的,你是军人,习惯于行军打仗的紧张刺激生活,难以静下心来过平淡日子,这就是你不快乐的原因所在,解决——”
“滚!!”
军事家大声说出这个字了,在哲学家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被人做着心理疏导,实在是无法容忍的,像他这样具有坚定意志的军人岂是需要别人做心理疏导的,想到这里他就受不了了,于是大声的叫哲学家滚蛋。
哲学家狼狈离开时军事家还用力补充了句:“我不需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