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说起来真的很残酷——林致已经六年级了。马上，她就要面临人生中第一场重要的考试，小升初。据传言，许多市里的初中在招生时不仅十分关注小升初的那场考试，还连带着综合考虑了整个六年级期间全部的月考、期中考和期末考成绩，此言一出，六年级教师们的办公室里瞬间变得人心惶惶起来，老师们开始绞尽脑汁地制定学习计划，各个阵营之间暗自较劲，都拿出了一股势必夺冠、舍我其谁的气势。这股气息从办公室里渗透出来，林致嗅到了一丝危险。一直稳坐班内前三把交椅的她被老师们寄予了厚望。
彼时，林致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于升学。老师们常常激励学生的话语——你们打好这一仗就可以顺利进入一个好中学，之后顺利考入一所好大学，像我之前教过的谁谁谁一样，你们会有什么什么样的美好生活——在林致听来全是耳旁风，刮过去就散了，一点味道一点痕迹都不留。她日日忙碌，按部就班甚至超额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业，学得最狠的时候，搬着书回到宿舍打着手电筒继续看，后来她常常调侃自己，若是知道结局如此当初便该早早睡觉，玩个痛快，说不定个子能长到一米七零。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若是真能重来，她依旧会对每一件事都竭尽全力，不为老师口中甚至没有具体形象可以落实的美好未来，只是出于她不服输的性格——她不甘居于人下，更不愿浑浑噩噩。
林致至今都能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件趣事，三年级，放学时爸爸接她回家，一路上她都在哭哭啼啼，爸爸问她怎么了，她边抹眼泪边说：“考了第三名。没能拿第一。”爸爸当场哭笑不得。这是她人生中“追名逐利”的最初苗头——她一定要做那个最好的。
期末考试过后学校就会放寒假，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食堂的饭就会变得异常紧张。学校的食堂由一对夫妻承包，每逢放假时期，为了避免食材的浪费，食堂都会进行限额处理，尤其是最后考试的那两天，去晚的学生都要饿肚子。
第二天考完英语的中午，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排的几个男生无视监考老师的阻止，霎时间冲出教室，像一道闪电，卷起一阵风吹开桌上的卷子角。第一阵骚乱发生，更多的不安和争抢随之涌起。各个考场中的学生们个个像是离弦的箭，夺门而出，像极了涨潮的海水，向食堂奔涌而去。
此时林致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坐在凳子上慢慢悠悠地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水，等待监考老师收走自己的卷子，将笔规整地排列进铅笔盒中，又把个人物品悉数收进书包里。一出门，走廊里空空如也，地上残留着几片零星的碎纸，是遗落的草稿纸。
林致将书包放在教室外面的桌子上，从桌兜里掏出自己的饭盒，动身去食堂。她进入食堂的大门时，承包食堂的那对夫妻已经在收拾餐台了。她茫然地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赶快跑到窗口。
“现在还有饭吗？”
“你来晚了小姑娘，已经没有饭了。”
林致有些失落，餐桌上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吃饭，有些已经吃完准备去门口处清洗饭盒了。食堂中弥漫着一股清洁不彻底的腥味，与泔水桶的酸臭味混杂在一起，落成米白色地板砖上黑色的污渍。她端着空落落的饭盒在一个凳子上坐了许久，人越来越少，食堂越来越空，本来并不强烈的饥饿感随着空间的扩大而逐渐增强，胃中时不时收缩，像是其他的器官在一同挤压它，而它也不甘示弱，发出一阵阵闷声的抗议。
突然，林致的脑袋被砸了一下，疼痛感瞬时蔓延开来，她像是一个被撞得摇摇晃晃的钟，林致捂住头，低头一看，是半块馒头滚落在地。她正想拍案而起，可是四下无人，那馒头竟是越过身侧的高大置物架砸过来的。还没等林致绕到置物架另一侧，一个男生畏畏缩缩地走过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是在找这个吗？”林致指了指地上的馒头，故作无辜模样。
这个男生舒了一口气，笑哈哈地回答道：“对对，你看，我就说没砸到人吧。”他的声音很大，显然是对着另一侧没有露面的同伴说的。
“发生什么事了？这馒头是你扔过来的吗？”
“嗯。闹着玩儿呢，失手了。”那男生说罢转身就要走。
林致起身，挡在他面前，笑盈盈的眉弯压下来，眉尾挑上去，锋利张扬如出鞘之剑，眼神瞬间冷却凌厉，冷冷地说道：“砸到我了。”
那男生吓得退避三舍，不知所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连连鞠躬，硕大的身躯像一只庞然的熊，无法完全折叠起来，只能微微弯身，脸上的肉随之震动，每一寸肌肤都在发抖。男生下意识后退，拉开与林致的距离。林致没有说话，依旧冷冷地看着他，随后眼睛瞥了一眼地上的馒头。那男生会意，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跑去捡了起来。之后又马上颤颤巍巍地退后，比之前更远了。
另一侧他的同伴听见声音，也齐齐地凑过来。
林致一眼看到了康泽。康泽先是惊讶，之后不动声色地将情绪收回去，走上来拍拍那男生的肩膀，问：“怎么了？”
“砸到她了。”一伙同伴来了，那男生像有了依靠，向康泽投去求助的目光。
康泽将他挡在身后，直面林致，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砸到哪里了？需要找医生看看吗？”
林致一眼看穿他这假惺惺的态度，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时，康泽瞥见一旁桌子上林致那个空荡荡的干净饭盒，顿时明白了原来她没能吃上饭。林致也意识到这一点，一个侧身移步挡住了康泽的视线，正色说道：“我没事，但是他浪费粮食。”林致俨然一副小教导主任的模样，胳膊指向犯错的男生，不留情面。
康泽回头看看男生，又看看地板上的半块馒头，没正形地笑道：“你没事就好，是我们的错，我替我朋友给你赔不是了。”言罢，他为难地说：“不过现在这块馒头已经掉到地上不能吃了，要不作为补偿，我教室里还有点零食，给你。”
林致看到康泽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便觉得来气。
“给我干什么？我不需要。以后不浪费粮食就是了。”林致拿上饭盒头也不回离开了食堂。
路上，林致叹了一口气，悔恨地说：“如果早知道今天没有饭吃的话，我从家里带来的零食就应该省着吃。唉，我本来有那么多苹果，现在竟然全部都吃完了，一个都没剩。看来以后我得考虑这种突发情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