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世充称帝以来,郑夏之间为争夺地盘,屡屡交恶,王世充侵建德黎阳,建德袭破殷州以报之。自是二国交恶,信使不通。此时唐军兵临洛阳城下,王世充迫于无奈,遣使求救于建德。窦建德遂召集文武臣僚商议。
大部分臣僚认为,夏刚与唐讲和,不宜背信,未若坐山观斗,待唐、郑两败俱伤,夏可坐收渔利。
中书侍郎刘彬认为:“如今天下大乱,唐据关西,郑据河南,夏据河北,成鼎足之势。今唐举兵临郑,自秋涉冬,已历半年。唐军日渐强盛,大有不灭郑国势不罢休之态。郑国日渐衰微,土地日益缩小,势不能久。唐强郑弱,郑必不支。郑亡,则夏有唇亡齿寒之忧,必不能独存。此所以三国时蜀汉联合东吴共抗曹魏之理。如今局势,我等不如解仇除忿,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必可破唐。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疲惫怠惰,夺取关中,此定鼎之业也。”
窦建德闻言颇觉动心,他问一旁沉默不语的起居舍人魏徵意见,魏徵道:“唐乃臣之故主,陛下曾答应过微臣,若夏对唐用兵,臣可不发一言。”原来这是当初魏徵受聘于夏的“条件”。
窦建德道:“卿只需明言唐、夏两家实力如何。”
魏徵道:“陛下以为王世充仁义乎?”
窦建德摇摇头。
魏徵道:“既是不仁,岂可长久?援救不仁不义之人,于国于民何益?臣听闻唐军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诉说郑君暴虐。国人所弃之君,陛下为何救之?且唐军曾破西秦、定杨军,数临强敌,临战经验丰富;军中勇将如云,其能征贯战之将,不下于数十员;那秦王更是号称用兵如神,算无遗策。臣闻此番随其出潼关东征之军不下二十万,军力亦在夏军之上。有此数条,陛下以为有必胜唐军之把握?”
窦建德觉其言之在理,遂未答应郑使援郑。
不料长孙安世连通王琬,用重金贿赂窦建德左右,反复劝说窦建德,道是唐军破郑之后必加兵于夏,到时夏便孤立无援,言明郑一旦灭亡、夏不能独存之理,劝其不可以小信而误大事。至于魏徵,他原本唐臣,难免心向故主,其言不足信。
长孙安世在夏上下活动,表面俱为郑、夏设想,因而谁也没有疑他竟已暗中投唐。
窦建德终于答应援郑,遂派使节回访,许诺出兵。双方信使往来,但并未立即发兵,因窦此时正忙于兼并孟海公。
窦建德遣其礼部侍郎李大师等诣唐,请罢洛阳之兵,归还唐军占领的郑国领土。
秦王接见夏使,看了窦建德书信,顾左右而言他道:“诸位是愿留唐营,还是愿回夏复命?”
李大师等人面露疑惑之色,不明白秦王此语是何用意。
秦王道:“我知夏王有意援郑,唐夏一战势在难免。诸公若不降我,夏亡后悔迟矣!但若如今降我,万一唐军败,诸公又恐无法善后。本帅以为不如暂屈诸位留在唐营一段时日,到时如若唐胜,诸位可留此为官;倘若唐落败,诸位就算是被我扣留,夏王必不会怪罪。诸公看是否可行?不过,我要告诉诸位,大唐必胜!诸位若执意要走,本帅绝不留难!”
诸夏国使臣面面相觑,他们慑于秦王的胆气,竟无人提出回夏复命,秦王便留下使者,着人好生款待,对窦建德来函不予回复。
且说武德三年初,突厥处罗可汗遣使前往夏王窦建德处,将隋萧后与皇孙杨政道迎入突厥,拥立杨政道为隋王,将留在东突厥境内的中原吏民全部配给杨政道管治,复立“大隋”,史称“后隋”。杨政道此时尚是一孩童,萧后等人依照隋朝制度设置百官,“后隋”政权治所在定襄郡,拥众万余。
随着唐王朝接连战胜西秦与定杨可汗刘武周,逐步统一北方,秦王李世民又率军出潼关征讨王世充,大有席卷中原、一统天下之势。一个统一、强大的唐王朝,自然非突厥所乐见。处罗可汗立“隋王”杨政道,亦是牵制唐王朝的政 治手段。
秦王李世民领兵东征,唐帝便将北方事务悉委于太子李建成。这建成太子倒也省事,他以北方靠近突厥的丰州一带地处偏远,此前曾附属突厥,民众与突厥交相往来,当地官吏无法禁绝,竟建议武德天子废丰州,拆毁城郭,将百姓南迁入灵州,并割让五原(丰州)和榆林(云州)等地予突厥。于是处罗可汗派儿子郁射设率所部万余家进入黄河以南河套地区,与唐朝以灵州为界。
此招实属昏招!丰州一带北控黄河,自秦、汉时就被列为郡县,且土地优良,适宜耕牧,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侵的一个重要目标和通道。
隋末天下大乱,隋五原通守张长逊在李渊入主长安后,主动归降,被李渊授予五原太守之职。唐朝正式建立后改郡为州,五原郡改为丰州,张长逊改授丰州总管;因罪被流放到榆林的郭子和趁机起兵,占据榆林。李渊入主长安后亦降顺李渊,被授予榆林太守,后榆林郡改为云州,郭子和相应改为云州总管,并赐国姓李,改称李子和。
但李渊疑心病颇重,对这些归降的非嫡系人员并不信任。虽然张长逊归顺后,在武德元年唐军讨伐薛秦时,设计分化瓦解突厥与薛举、梁师都的关系,并率所部兵力积极配合秦王作战,为统一战争做出贡献,且在武德二年突厥始毕可汗去世后,张长逊又采取措施缓和与突厥的关系,化解了突厥可能的南侵。但他的这些努力,并未能打消李渊的猜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时就有人主动向皇帝打小报告说:“张长逊久居丰州,为突厥所厚,非国家之利。”
张长逊的政治嗅觉很敏感,察觉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主动上疏请求入朝。唐帝于是征召张长逊到长安为官,实则便于就近监视控制。
而驻守榆林的云州总管李子和(郭子和),面临的局势更加复杂,因占据其南面原隋朝朔方郡的梁师都并未归降唐朝,而是先后受封于突厥为“大度毗伽可汗”、“解事天子”,并在突厥支持下称“梁帝”,与唐朝为敌。李子和南北两面受敌,于是主动要求率部南迁。
在此情势下,大唐太子“妙计”安天下,竟主动割地求和,致使唐朝丧失上千里战略纵深(注释),唐与突厥对峙前沿被南压至灵州一线。
如若唐能守住五原、榆林之地,固然没有足够军力在五原、榆林一线“御敌于国门之外”,但至少可及时向长安告急示警,同时可阻击和迟滞突厥南侵,并在突厥南下后对其后路进行袭扰。而突厥南侵则需长途跋涉上千里才能到达灵州,拉长了战线,加重了其后勤补给的困难,唐朝则可充分利用这一时间差进行防御准备。
而在唐朝丧失五原、榆林之地后,突厥自灵州南侵,抄掠关内道各州就相对容易很多。
在李渊、李建成父子干成了上述蠢事后,“梁帝”梁师都派其尚书陆季览出使突厥,意图联合攻唐。陆季览游说处罗可汗说:“如今中原丧乱,诸侯争霸,他们原本都势孤力弱,因此依附可汗,北面奉事突厥。而今定杨天子覆灭,唐王朝势力渐强,眼见中原将要被唐统一。届时我主恐怕将要败亡,但其后就要轮到突厥了。不如趁时下大局未定,南下攻取中原,如北魏太祖拓拔珪那样成就大业。我主愿为可汗向导!”
处罗可汗于是召集突厥贵族臣僚,说道:“昔日我父汗启民可汗失去权位,幸得隋帝扶持方得以恢复,此恩不可忘。而今唐天子非隋文帝子孙,应加以讨伐。”遂准备会同梁师都南下攻唐。
唐帝李渊闻讯,派遣内史侍郎唐俭携厚礼出使突厥,欲通过外交手段摆平突厥,平息北方战事,以便先行统一中原。
注释:据《旧唐书》地理志,丰州“在京师北二千二百六里”,云州“去京师一千八百三十里”,灵州“在京师西北一千二百五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