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越界
将肩膀上妻子的头轻轻托起放在一旁的枕上,钟奕铭转过身摸向床旁桌,拔去充电线的插头,借着手机屏幕蹑手蹑脚走下床,“嚓”地一声,窗帘被轻缓地拉开一角,楼下路灯的光不偏不倚投射到窗户上。他快速解锁屏幕,光标停在空白的聊天记录下。
“哎!”
钟奕铭不由自主轻叹一声。
“嗯……还不睡?”
陈雅兰迷蒙着眼含糊地说。
钟奕铭走到床边带着歉意道: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拉上!”
陈雅兰微皱了下眉念道,她手指挡着眼睛低声抱怨说: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睡的浅。”
钟奕铭转身将窗帘拉上,他走过妻子的身旁低声说:
“我睡到外面去。”
“啪!”
一道暗黄的光,门口的感应灯亮起。
“把门关了。”
陈雅兰略显不耐地说道,她折过身拉起被子盖住头。
钟奕铭旋转门把手。
“别太勉强,不行就吃药吧!”陈雅兰说。
“晓得。”
钟奕铭说着“哒”地拉上了门把手。
落地玻璃窗透出忽闪忽闪的亮光,抬眼望去是天空中三两颗星星。
钟奕铭没有开客厅灯,一仰头,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自己竟已深陷至如此地步!
抓狂的一颗心被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女人整个填满。
他好似一只困兽,被“家庭责任”四个大字束手束脚地牢牢捆 绑住。
如果那个午后没有开错路,如果没有那么想见她,如果没有将错就错,如果……
钟奕铭闭上眼,昨日的一幕幕浮上。
前面或许为了处理路障,排了一道长长的车队,好在他对这条路很熟悉,不用借助GPS导航直接切换到另一条支路上,开过一小段发现方向开错了,绕回去前方掉头的路口一圈蓝色的铁板围起,他上推了下眼镜支架,不经意扫了眼车前的表盘,2点缺一刻。
这个时间她应该还没有走吧?
沿着路道直行而后右转……离得越近心脏跳动地越快,直至开进旅馆旁的室外停车场,熄火拉下手闸,他按下驾驶座位旁的车窗,冷风呼呼地吹进车内,空气中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禁不住紧缩了下脖子。
见到她该怎么说?
按两人先前说定的规矩周末是自己陪伴家人的时间。
车前收纳箱露出一团红色的毛球,钟奕铭轻轻一拉从内箱掉出一条紫红色针织毛围巾,这是前几日他从干洗店拿回来的,想着还给对方,却迟迟没送出手。他将围巾绕到脖颈上,关上窗户,提起副驾驶座位上的运动背包,拉开了车门。
前台小姐眼中闪过一抹惊诧,瞬即会意地微笑着取过门卡递于男人道:
“不冷吗,外套也不穿?”
钟奕铭才想起他的羽绒服忘在了车上,他寒暄着解释说:
“我开车过来的。”
“噢,你不说就隔两条马路吗?”前台小姐反问。
“今天没从公司过来。”钟奕铭说。
“对对,今天是周末嘛!”
前台小姐茅塞顿开地笑道,她抿了抿嘴唇说:
“钟先生,你把下个月的房费付了吧!”
“下周一再说。”钟奕铭道。
“也不差这两天嘛!”前台说。
“我和她商量一下。”
钟奕铭随意找了一个借口说。
“也行。”
前台小姐敷衍道,她收拢起笑容低头拨弄起自己的手机。
“她走了吗?”钟奕铭问。
“你们不是一道过来的?我以为她在后面呢!”
前台小姐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一边说道。
“哦。”
钟奕铭神情中带着些许的失落,他顿了顿问:
“今天没来吗?”
“嗯。”
年轻的前台应了声,她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个一脸斯文的男人,对方落寞地转身,望着身形修长的男人走向楼梯,她摇摇头低声自语道:
“大车开得起,小小的房费出不了,小白脸。”
打开门,插上房卡,走道的灯光大亮。
“吧嗒!”
关上光源按扭,拉开窗前厚重的帘布。
冬日的阳光射进这十一平米的房间,暖意很快覆盖了整个狭而长的空间。
这家号称是四星级宾馆,大堂没有金色的星级招牌,也没有显示国际时间的钟表,但在用料上看得出是下了些本的,五金、床上用品、灯具、家俱用的均是好材料,要不是这次疫情,想必老板不会自降身价,开立这种赚取时间差的廉价钟点房。当时钟奕铭搜寻了附近一周,这家宾馆每间客房都有窗户,陈设虽不富丽,但简洁透亮,因他手头不宽裕,只好选了位置较偏、房型最差的特惠钟点房。
钟奕铭两袖清风,不理柴米油盐酱醋,生活和画室的各项开支他从不过问,妻子将大小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他朋友不多,平时没什么交际,画室正常营业时陈雅兰不固定的几千几百地给,钱不够或是看中某件贵重物,他说多少妻子不问缘由就给多少,雅兰回家待产后,依旧会定期给丈夫的微信上转钱,疫情对画室的影响颇大,勉强维持现状而已,这段时间雅兰的精神状态不佳,经常神思恍惚,对妻子他有着难以名状的负罪感,眼见当月的钱一直没有转过来,他也没有主动向对方提及,想着能省则省。
钟点房包月是花惠芬提出的,老板给其打了八折,但若实际没有用满30天,宾馆也不会退钱,钟奕铭给付了押金,老板追缴房款时,他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说今天没带足现金,让他刷微信支付宝,他说没有绑定银行卡,花惠芬豪爽地付清了余款。
“不好意思,下次还你。”
钟奕铭私下说。
“还什么?我还欠着你老婆钱呢!”
花惠芬冷漠地说,她斜眼瞟了下对方,带着嘲讽地语气又道:
“还是陈小姐御夫有术,你一个大男人被她弄得捉襟见肘,二三千元都掏不起。”
钟奕铭想替妻子辩驳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他已习惯由妻子规划及安排自己的日程,他坐享其成,过着墨守成规、一成不变的生活,花惠芬的闯入,撞破了其平静如镜的湖面,掀起了他许久未曾波澜过的心。
开了室内空调,热感慢慢化开,钟奕铭解下围巾放在台前桌上,透过玻璃窗眺望楼下,车来车往,人头攒动,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雇主有事给耽误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在哪?
他在“剑客”的微信下急切地敲打着文字。
——火锅店。对方即刻回复。
——和谁?他问。
——你也认识。对方答。
——郑小婉?他问。
——不是,是老家的人。对方答。
——女的?他问。
——嗯。
对方略显敷衍的回应令钟奕铭的心头一颤,依照其雇主脾性,不会无故应允她在外超过二个小时?除非是家里来人。一股酸意直冲他的鼻腔。
——是阿芬吗?他试探着问。
——嗯。
——你和她还有联系?他问。
——碰巧见着。
——我在梦巴黎(酒店的名字)。删除。改换成:后天见。
——嗯。(一个笑脸)
旋转出水开关,被冰冷的花洒淋了一脸,朝反方向转动,出来的依旧是冷水。
钟奕铭,你有什么资格嫉妒?他是小花名正言顺的丈夫!
收心吧!清醒清醒!小花是人妻!你也是有家室的人!
热水淋上身的刹那浑身一个激灵。
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他再次提醒自己一定要守住本分!
洗完澡换好干净爽利的衣裤走出浴室,屋内一片暗色,窗帘不知被什么人给拉上了。
难不成方才清扫阿姨或服务员进来过?
前台还让续费,这么不负责任!走的时候要去投诉!
“咔嚓!”
擦上房门口的防盗扣。
“嚓!”
双手一把将深灰色的布帘从中间推展开,内层乳白色的纱帘阻隔了刺目的日光。
含混的一声嗫嚅。
柔和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白色的床单上,俯趴在床的女人拉过一旁白色被单蒙住头。
“雪儿。”
钟奕铭轻唤道。
女人没有反应。
钟奕铭转身将两边的窗帘合拢,中间留出一条细缝,借着那缕透进来的光,他走到床边坐下,女人左脚长筒靴上的拉链拉到一半,他上下划了几次,发现是被后面的布料卡住了,扯老半天才将拉链拉到底,他弯腰替对方轻缓地脱下靴子。
将女人托抱起放到床中央,花惠芬穿着一件与男人上身同色系的亚麻黄圆领羊绒开衫,下身一条黑色的呢质中裤,浅灰色长筒袜勾勒出女人曼妙而匀称的身姿。
花惠芬的呼吸中飘出阵阵酒气,她从胳膊里抽出米白色的胸罩扔在床头,抬手松开脑后茶色的树脂发夹,黑缎般的头发披散下来,钟奕铭靠近床旁双膝着地,轻轻捋开对方额前的几缕发丝,女人潮红的面庞透着几许妩媚,嘴唇微微翕动,睫毛不时抖动两下,男人缓缓跨上床,侧躺在女人身旁,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
花惠芬迷蒙着睁开微醺的眼眸,一旁的男人来不及闪躲。
“傻瓜!”
女人娇嗔道。
钟奕铭不禁怔住。
“过来。”
女人轻柔地说,脸上露出醉人的笑意。
钟奕铭顺从地挪到花惠芬近边,女人温柔地将男人的头拥入其胸口。随着女人均匀的呼吸,胸脯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男人聆听着对方平和的心跳声,体会着对方的温度,嗅着对方淡淡的体香,灵魂深处的触手不经意撩动了那颗久经停摆的心。
钟奕铭没有擦干的湿发触进对方的毛衣里,女人半阖着眼轻声道:
“痒!”
钟奕铭有些茫然无措,花惠芬娴熟地将上衣拉起盖住男人的头。女人肉色的内 衣里没有胸衣的束缚,充满弹性而柔软的肌肤贴在男人的面庞,男人冲破最后一丝理智,双手颤抖着将女人的衣服向上翻起从颈部脱去,当男人吮吸的一瞬,女人的身体微微战栗……
情欲的火焰一经点燃,炙热而绵延不绝。
花惠芬慵懒地躺在男人的怀里柔声地喊出那个名字。
耳晕目眩!天旋地转!
“强子”两字犹如定时炸弹,瞬间撞破了钟奕铭的幻境,击得他体无完肤。
看向身侧美艳欲滴,满溢着甜蜜的一张脸,冷若冰窖的寒意从其脚底升起。
钟奕铭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从浴室取来干净的浴巾擦去激 情的痕迹,手忙脚乱地替对方套上丝袜,穿上衣裤,他不敢抬头看女人,折转身奔进卫生间,看着浴室镜中眼内布满深深悔意的男人,他重重扇了自己两巴掌!
小花醉了,而他呢?意乱情迷,忘乎所以!趁人之危!
颈间隐隐的痛感,他拉下左侧毛领,肩头至颈后一串清晰的齿痕。
钟奕铭颧骨抽搐,心间一阵酸楚,他忙不迭地从台前桌上取过紫红围巾系上脖颈,提起运动背包笔直向门口走去。
开着车窗,迎着凌冽的寒风,钟奕铭开回铭兰画室。
车停好后他没有下来,而是从车前收纳箱里掏出一包烟,抽取一支点上,淼淼的灰色烟雾从车窗飘散开,一根,两根……
“哒哒!”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钟奕铭打开微信,点开“剑客”头像。
——你是不是来过?一行醒目的字段。
心猛地一收。在光标下输入:没有。犹豫着又删去。
——你的房卡忘了拿走。
——前台说你比我来的早。
——在吗?
一行接一行的文字敲击着他的内心。
——在。他回道。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分钟过去却不见文字。
——对不起。(将手中的烟抛向窗外),他按动了发送。
穿上反挂在椅背上的深蓝色羽绒服,将手机塞入内袋,钟奕铭关上车窗,合上车门,踏上台阶,来到玻璃门外,将钥匙插入锁芯,他的手腕止不住地发颤。
进入画室,他要如何面对妻子?
他拔出钥匙,转身疾步出了创科园区。
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手机铃声响起,是妻子雅兰打来的,钟奕铭支支吾吾地回应着,走进街角的一家书店,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时间消磨得很快,当雅兰再次打来催促的电话,他向前迈出的脚步略显沉重。
那天过后,他和小花没有再见过面。
他以为成年人,可以平和的面对,但他错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两天,三天……
他陷入无法自拔的躁狂和颓然中,花惠芬的影像无时无刻地环绕在他脑际。
——是我的错!
——不奢望你的原谅,但请不要走好吗?
——相信我最后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我把你当成姐姐,像过去一样。
……
一句又一句挽回的话语哽住了咽喉,对方如断了线的风筝了无音讯。
——覆水难收。
两周后花惠芬回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如烙印般刻在男人的心坎上,但同时也给了他一丝希望。
——我们还能见面吗?
钟奕铭艰难地输写道。
——除非你能让馨馨死而复生!对方决绝地发着狠话。
窗外的星光忽明忽暗,钟奕铭用手指划开手机屏幕,点开相片,选择其中一张照片原图微信分享。雅兰近来有些敏感,他无奈将微信上和“剑客”的聊天记录全部清空,但两人的那些默契对话他一一在目,尤其是花惠芬最后发来的那句留言。
看着面前这张栩栩如生的照片,他的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哒哒!”
对话框跳出对方的回应。
——什么时候?
钟奕铭手指颤抖着输入道:明天下午2点在铭兰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