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密州街道,程仁甫亲自出府迎接。
马车进入程府,何思悄悄透过缝隙望了一眼,程府说不上豪华,但也说不上寒酸。
走过一处房屋的时候,一页瓦片冷不丁的掉了下来,直接穿过马车的帘子,随后,发出了一声女子的惨叫。
何思捂着左眼,鲜血溢出指缝,面容扭曲着,跪倒在马车里,哀嚎着。
何思身侧,静静的躺着一页瓦片,瓦角沾着新鲜的血,异常刺目。
事发突然,众人瞬间慌了手脚,何思颤抖着手,捂着眼睛,低吟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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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仁甫早先便命人将房间收拾了出来,何思被迅速扶到房间,程仁甫召人来速速去请郎中。
所幸瓦片并没有伤到要害,眼睛算是保住了,只可惜何思,额头上的那一片疤痕,算是去不掉了。
待这几人安置好后,也到了傍晚时分,用过晚膳后,白肃墨又去何思房间看了看她。
敲过房门,得到允许后,白肃墨推开了门。
何思的眼睛缠着纱布,看起来有点骇人,何思坐在梳妆台前 ,对镜贴花黄。何思一身白衣,淡蓝色缀银铃宫绦系在腰上,一根月白色发带缚住头发,没有一点发饰装饰。
何思抬眼,微微一笑:“这么晚了,官家不去睡?”
白肃墨边说边做到椅子上:“担心姑娘,睡不着。姑娘的眼睛,可有什么不适?”
何思掩面一笑:“这个问题,官家问了奴家许多遍了,奴家都快听倦了。”
白肃墨尴尬的笑了几声 挠了挠头。
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肃墨大脑一片混乱。
看到何思的手里拿着的帕子,白肃墨蓦地想到前几日在马车里何思问的那个问题。
白肃墨道:“姑娘可还记得前几日,问我王柔姑娘的消息?”
何思心下一颤,转而窃喜,回答道:“奴家自然记得,官家快讲。”
何思语速太快,她实在太欣喜了。
纱窗绿,虫鸣入耳,此起彼伏,因前几日下过雨,这声音又响几分。
“我与王柔姑娘,也只是打了个照面,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当地的权贵妾。我想,她是没有性命之虞了。”
知道王柔还活着,何思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那便好……那便好……”
窗外虫鸣更甚,豆大的烛火照映着两人的面孔,白肃墨觉得昏暗,起身拿出火折子又点上几支。
何思看着白肃墨点完蜡烛,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在梳妆台上展开,这张纸有些泛黄,一看便知有些日子,见何思的动作,白肃墨点完蜡烛后好奇的凑了上去。
纸上画着奇奇怪怪的符号,白肃墨瞅了瞅,皱眉疑道:“这……这是何物?”
何思展开后,又压了压,把它展的平整一些,答道:“西洋语,读不懂。”
白肃墨眼睛暗了下去:“原来如此。只是不知,何人所书?”
何思抬眼看了看白肃墨,薄唇一开一合,缓缓吐出两个字:“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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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堂斜朝服出城,站在城门,看着一脸嬉笑的蓝玉治,拱手深深一礼,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卑职江宁知府,孟堂斜,见过准陛下。”
蓝玉治将剑插在地上,双手扶着剑柄,傲慢的看着孟堂斜,颇有玩味粉笑了笑:“知府不要害怕啊,自从把慕容怀那瘪三赶了之后啊,我这心就成天怦怦直跳。
“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之前的杀孽太多,要遭报应?
“只可惜,我一路东来,才遇到一个没有缒城宵遁的,孟大人是吧?今晚我们设宴,好好庆祝一番,如何?”
孟堂斜蹙了蹙眉,这蓝玉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孟堂斜缓缓起身,侧身示意蓝军入城。
蓝玉治收剑入鞘,抬头挥手,翻身上马,带领军队进城。
孟堂斜微微俯身,军队全部进城后,孟堂斜捂着胸口,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喃喃着赌对了,孟堂斜赶紧爬起来进城,命人关上城门。
晚霞云收,蓝玉治摇着玉酒杯里的琼浆玉露,一条腿担在桌子上,好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坐在首席上,倚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歌舞。
孟堂斜则战战兢兢的坐在座位上,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主,脾气上来,给他一个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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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仍在燃烧,以蓝玉治为首的蓝家军攻下云梦泽一带后,向东攻取秦岭以南的城池,西部有高山阻隔,无法攀登。并且蓝玉治也料定那里没有几个人,打下来也是吃亏。
花香瞿坠水后,整整两个月,蓝玉治都处在一种疲惫的状态,那两个月的休兵并不是外人猜想的养精蓄锐,而是每当蓝玉治有攻打的想法,就会头痛好几个时辰。
为此,蓝玉治特地请来一风水先生,才得知是有冤魂作祟。
原云梦城百姓知道后,都猜想是不是花香瞿大人厌恶战争,所以魂魄显灵,给蓝玉治施以惩罚。
作为准皇帝,蓝玉治发了很大的火,那个花香瞿可是因为慕容怀的招安才西逃坠水,关他什么事?
气愤归气愤,蓝玉治却毫无头绪,最后听了风水先生的安排,派人打捞回花香瞿及其亲属的尸骨好生安葬,并亲自祭拜,发誓不残害无辜百姓。甚至请来了和尚说法。
总之,两个月后,蓝玉治的病算是好了。
因着风水先生的嘱咐,蓝玉治再东攻的时候,便变得温和了些,一路上,竟也没损失多少兵力。
其实都是那些太守“缒城宵遁”了。
所以终于遇到一个没有逃的太守,蓝玉治决定要好好聊聊。
可是看孟堂斜的表情,或许……是自己的表达方式出了什么纰漏??
“咦?下雨了。”
何思闻着窗外的雨声,款步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转身,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竹简,上面写着几个字,因是古文字,何思看不懂。
她把这支竹简和写有西洋语的纸放在一起,开口道:“不知官家可能读懂这竹简上的字?”
白肃墨接过来,借着灯光看了看,沉思道:“似乎是……‘劫’字。”
“我看这西洋语,似乎并不只是一种。或许是一个意思。姑娘,你是从何处拿来的?”
何思指了指窗外,解释道:“瓦片。”
何思拿起竹简,在白肃墨眼前晃了晃,微微一笑:“那瓦片是个普通的瓦片,砸到我的时候,还刮到了马车,兴许是刮到了什么,和疼痛感一块袭来的,就是这两件东西。
“奴家也不知怎么了,就忍着疼把它们捡了起来……”
白肃墨道:“劫后逢生吧。毕竟,姑娘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闻言,何思抬头走到白肃墨面前,后退三步,恭敬的施了一个万福:“官家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只……”
白肃墨:“打住。姑娘接下来不会要说‘唯有以身相许’?”
被看穿了心思,何思眨眨眼,起身故作镇定道:“官家如何得知的?”
“本官戏本子读的,可比你多多了。”
“哦?奴家不太相信。”
“比如春……”
“啊啊啊!”
“不是吧,姑娘……?哎哎别不理我等等姑娘!下着雨呢!你忍心看你的官家大半夜的……哎哎姑娘!”
听到那个字,何思瞬间暴力,抄起椅子就是砸,唬得白肃墨边逃边喊“谋命啦!”。
何思鼓着腮帮子,费了好大劲,终于把白肃墨赶了出去,没让他把剩下两个字给说出来。扶着椅子笑的浑身发抖。
抖的自己都感觉不行了,何思才收起笑声,弯着嘴倚着门缓缓滑到地上,捂着胸口,这才缓过气来。
不知从何时起,何思发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差,就连是笑几声都要心悸好久才能缓过气。
不知怎的,自打那日淋了雨之后,何思的身子便越来越差,有可能是久病不愈,烧坏了身子。
何思倚着门,垂下头来,静静地呼吸着。
胭脂如血。
国破山河碎。人人如蓬草,随风漂逐,只为寻到一个安全的住所。
何思垂下头,静静的坐着,胸口轻轻的起伏,眼睛紧闭着,好似一睡美人。
次日一早,白肃墨敲门叫何思,唤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白肃墨有些后怕,情急之下踹开了门,刚好,倚在门后的何思倒在了白肃墨面前。
白肃墨大喊一声“姑娘”,赶紧进屋把何思抱到床上,招呼来女下人给何思换下衣服后,若不是赶早膳,白肃墨或许真的能在这守着。
白肃墨回头再望了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转身追上玉醉承,道:“玉兄,当今时局,你可有什么看法?”
玉醉承“咦”了一句,脚下一顿,随即反应过来,道:“李氏枉伦,应氏枉忠,蓝氏枉和,孟氏枉仪。但是,帝国,已全然抚摸,那蓝氏,都开始自称所谓‘江南准皇帝’了,待几年,四国分封完领地,到时候的时局就会好很多。”
白肃墨接过话茬:“昨日我问何姑娘,她的见解,倒更上一层楼。”
听此一言,玉醉承立刻来了兴致,眼睛闪了闪:“哦?不知何姑娘如何见解,引得我们白公子赞不绝口?”
“何姑娘觉得,一则,四国争天下,不过是应了那一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为天下大势所驱。二则,四家或许各有所图,但帝国破亡,却为各取所需,两者相较取其利。三则,发动战争的后果便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玉兄别拽我知道要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