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到处是红色的……
天地都是红色的,空中飘荡的是黑色瘴气,处处是危险和死亡的气息。
江九九被压在石缝里,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压制着所有的惶然和无措,以及无限的绝望和恐惧。
她努力的压制着喉中的呜咽声,和撕心裂肺的痛。
江九九被一阵阵浓烟熏得睁不开眼……
不行,她要看着,她要努力的看着,记住他们丑恶的面孔。
她看见……
她看见一只秉着刀的手,一刀砍着一个头颅,接着又一个,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天空。
触目惊心……
火光冲天中,照亮了那人手背上的一个图腾。
石缝太小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够看清了那个图案。
最后,暮雪山庄一夜之间化之乌有,灰烬后的那些黑乎乎炭条不知是人的骨头还是木头桩子,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尸体烧焦的味道,还掺夹尸腐的臭味,令人作呕。
偌大山庄已是一堆焦土,暮雪山庄惨遭屠杀,山庄全庄上下几百号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江九九从梦魇中醒来,细汗微湿薄衫,风起又惊了一身寒颤。
又做那个梦了……
梦中,她满门被灭,而她被母亲藏在乱石堆中,侥幸的活了下来,在那一夜之间,她一无所有。
哎~江九九叹了口气,无奈地起身,拢了拢衣裳,下了榻,直径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两扇窗门,扑面而来的是清新舒爽的气息,微风中还夹着淡淡的香味,直入肺腑。
等等,这微风中,这种勾人的香味,是什么呢?
江九九听见自己肚子咕咕一响,嘴角一翘。
是了,这香味是桥头兰姑家的面食香味,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里面有肉沫,有麻辣鲜香,有葱花,有香菜,还浇了熬制三个时辰的骨头汤。
好香……
人生再怎么不如意,也要好好填饱肚子。
桥头面坊,食客不断。
“兰姑,给我下一碗面,老规矩,多要辣椒和香菜!”江九九道。
“哟~九九姑娘醒啦。”叫做兰姑的是个中年妇女,她忙于下面,头都不抬,却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
兰姑面坊,也算是暮凉城内的百年老店,好吃也是出了名的,反正,来暮凉这么久,沈寻沉时常会带着他们一起光顾兰姑面坊,次数多了,就认识上了。
“给,加了辣椒和香菜,吃吧。”说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端到江九九的眼前。
江九九接住面碗,随便找着一个空位坐下,嗦了两口面,“对了,我没钱了,这碗面你先记在账上……等公子回来了,你找他要。”
“姑娘放心,沈公子可是我兰姑面坊的常客,这碗面,就算我兰姑请客啦。”说着,兰姑用勺子从汤罐底下掏出一块猪腿肘子,就往江九九碗里搁,笑道:“多吃点,瞧你瘦的,以后还怎么好生养呢。”
“咳咳……”江九九不小心被被噎了一下,看着碗上搁着这么大块肉,心想,还没等到她生养,就先被撑死了吧!
江九九咬了一口猪肘,肉质酥嫩,肥而不腻,“看兰姑说的,莫不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我们公子。”
兰姑一手叉腰,一手搅和着浓白的汤锅,“沈公子呀,他偶尔会出现在暮凉城,像沈公子此等非凡相貌,我们平头老百姓看了,就不忍忘怀了……江姑娘真是好福气呢!”
闻言,江九九敷衍一笑,埋头继续啃着猪肘子。
吃饱后,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此时,有一个小女孩跑到她跟前,一手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一手给她递上一个东西,“姐姐,这个给你。”
江九九垂眸一看,这个半旧的荷包,正是她两年前丢失的荷包,上面锦线秀的‘闻舒’二字,显然都褪了色。
江九九接过荷包,有些感激涕零,摸了摸小女孩的一头稀疏的碎发,问道:“小妹妹,这是谁给你的呀?”
“一个哥哥。”女孩说着,嘴里吃了一颗糖葫芦,这糖葫芦一定也是那人给她的吧。
“他在哪?”江九九追问道。
女孩手一指,指着那边的桥头道:“河边桥头。”
江九九往她指的方向望去,桥头伫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是是霍子郁。
他果然又来找她了。
她面色微顿,手捏着荷包紧了紧,深思片刻,将荷包揣入怀中,终是走了过去。
霍子郁看着她走过来,面色一喜,叫唤道:“阿舒。”
“好巧啊霍公子。”江九九直径走了过去,却不抬眼看着他,而是看着平静的河面。
见江九九如此冷淡,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霍子郁脸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目光暗淡了下来,微风过处,河面荡起一层层的涟漪,犹如心底的波澜,无法平静。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是不是在埋怨他,这些年不去找她?
他去找了,只是找不到,他甚至一度认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就在无铭庄里。
“两年未见,你我都生疏了。”霍子郁与她并肩而立,也看着河面。
江九九轻笑一下,“两年前也没熟到哪去。”
霍子郁心头一滞,微微生疼,不禁眉头一皱,缓缓侧头,垂眸看着身旁的女子……
随着,目光瞥见她的耳垂……
她以前很喜欢带耳环的,如今耳洞都快合上了,估计好久都没带耳环了吧。
霍子郁低声道:“阿舒,这些年你受苦了。”
江九九沉默了半晌,淡淡的依旧是那句话,“我很好,不劳烦挂心。”
不劳烦挂心,她这话说的好疏远,霍子郁忽而觉得似有重锤顿打心口,他觉得闻舒这样,一定是受了胁迫,便咬咬牙,问道:“无铭庄的人当真没有为难你吗?”
闻言,江九九转过头,对上了他的眼,“衡量人的好坏,从来都不是靠着危言耸听,或是肉眼可见。”
霍子郁毅然决然道:“无论怎样,我希望你离沈寻沉远一点。”
反正,这两年沈寻沉对她都是很好的,她做不来……对他无端的揣测。江九九半敷衍着道:“多谢提醒。”
霍子郁将她拉过,双手紧紧握住了她手,有一丝丝恳求的味道,“阿舒,跟我回禹京可好。”
当时,霍子郁心里就在想,若是闻舒此刻答应了他的话,他就立马带她走,就算不回禹京,去哪里都行。
某颗柳树下,一群无铭庄的人在风中凌乱,他们每个人的心里,也都如风中的垂柳一样凌乱。
“公子,你看他们拉手了。”徐舟低声咆哮着,无奈地转头看着沈寻沉,见他家公子这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沈寻沉默然不语,白了他一眼,心道,本公子看得到。
一旁的罗归又叨叨道:“九九不会和霍家那小子旧情复燃了吧,她这是要跟小白脸私奔了吗?”
貌似更加火上浇油了。
大哥,你这是多不会察言观色啊,没见公子脸都僵硬了吗?
徐舟忍不住一掌拍打在罗归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道:“多嘴。”
回禹京吗?她回不去了......
江九九深深陷入了沉思,她耳边依稀回荡着霍伏的话,霍伏曾跟她说,“无论如何,霍家的未来主母,绝对不能是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你想子郁未来能够平步青云的话,那么就请放手……”
“阿舒,我知你与子郁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或许你们只是兄妹之情,仅此而已……”
“我们霍家输不起……”
“你离开霍子郁,就当是还了我们霍家养育你十年的恩情.......”
是啊,霍伏担忧也是对的,为霍家着想更是对的,更何况她还是惨遭灭门的.......遗世之孤。
若不是当年霍伏好心收养她,她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乞讨生活。
如今,她不能再拖累他,成为他的累赘和负担。
江九九奋力一挣,挣脱了霍子郁的手,“你该娶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举案齐眉。”
见江九九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避,霍子郁仍是不死心,一把拥住了她,将她牢牢的摁在怀里,“不,阿舒,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见到此情此景,柳树下那无铭庄的三个人,再次凌乱了。
罗归又安耐不住了,“抱了抱了,他们抱在一起了,都抱在一起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
这时,沈寻沉豁然转身,走了。
徐舟见状,压低声音急呼道:“公子——”
徐舟急忙追上了沈寻沉的步伐,急道:“公子,要不要我们杀上去,把九九抢过来。”
若是常人,江九九肯定一巴掌扇过去了,眼见她……想必也是自愿的吧。
沈寻沉想了想,道:“不必了。”
不久,罗归也跑了过来,跟上二人的步伐,样子是意想不到的开心,“公子,放心,我看到九九当下就给了那霍小白脸一个耳光子。”
罗归看着都觉得,那一巴掌打得好爽,就像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一样。
沈寻沉眼底闪过一抹惊诧,脚步微微放慢了一些,而后冷着脸对罗归道:“我有问你了吗?”
“没有。”罗归呐呐道。
没问吗,公子这是口是心非,虽然没说,没有问,其实比谁都在乎吧!
瞧着他连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话说公子怎么变得这么怂了。
此时,沈寻沉倏地瞪了罗归一眼,道:“你在腹诽我?”
罗归被瞪得有些心虚了,道:“属下绝对没有,要是有的话,属下自行面壁思过。”
沈寻沉道:“徐舟,给他记下了,回去后,让他面壁思过。”
徐舟笑,“是,公子。”
而后,给罗归一记‘你活该’的眼神,让你这厮话多。
罗归憋屈极了,公子这是愤怒得没地撒,找他出气来了。
河边。
霍子郁被甩了一脸火辣辣,愣是呆呆不知所云。
她居然出手打他……
他在怀疑,是他太过冲动了,还是她心中已然没有了他……
“对不起……”江九九有些措手不及,有些无奈,只能干巴巴的给他一句道歉。
她也知道打脸有些不好,但是,这厮抱得太紧了,是他太激动了,所以一巴掌,方才能让他好好地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放手了,那就放得干脆一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江九九颇为苦口婆心的道:“你曾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可你有想过霍家吗,有想过霍家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吗?你是霍家少主,你得肩负着这份重任。”
霍子郁呆呆的,神情恍惚,是啊,他是霍家未来一家之主,他怎么能辜负父亲对他的期望,辜负霍家未来的希望……
江九九感觉他在动摇,又到道:“你也是知道的,我向来都喜欢惹是生非,只会给霍家带来麻烦。”
霍子郁愣愣的,回忆着,是啊,从小到大,她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惹了一大堆麻烦,等着他给她善后……
江九九接着道:“你知道的,我更没办法做那深宅之妇。”
霍子郁突然茫然无措了,是啊,她心向自由,无拘无束,心向辽阔天空……
他向来都是看不住她的,一下子便让她飞得远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江九九已然转过了身,无视了他的徘徊和纠结,无视了他的挣扎和惶然,毅然决然道:“我们彼此都放手,从此人生路上,各自安好。”
“既然如此,阿舒就不要怪我了。”霍子郁压低声音道。
“……”江九九还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感觉脖子后根被人猛打了一记。
顿时,江九九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霍子郁急忙接住了她颓然下坠的身体,眼底有一丝痛楚闪过,口中喃喃道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