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终究化作了废墟，熊熊的火焰吞噬了一切，过去的辉煌已经不复存在。
东部罗马帝国千年的财富，都被这些十字军汇集在这里，如此庞大的财富，比起当时西方世界所有的财富都要多，而这些，都被帝国昏庸无能的皇帝白白葬送了。
根据十字军和威尼斯人“三月协定”，军队在君士坦丁堡所有劫掠到的财富收集起来后统一进行分配，其中作为骨干成员的骑士每个人可以分到20银马克，扈从和参加的神职人员每人10银马克，步兵5银马克；经过账面数据的统计，威尼斯人分到了价值20万银马克的财物，十字军分配到了10万银马克。但实际上，这座城市的财富远远不止这些，无论是十字军还是威尼斯都留下了至少价值50万银马克的财物。
这场对于东部罗马帝国的浩劫是致命的。就像是曾经西部罗马帝国都城米兰和拉文纳被日耳曼蛮族士兵劫掠一样，东部罗马帝国的都城也没有摆脱被日耳曼人洗劫的命运，帝国的元气几乎在这次浩劫中完全耗尽，拜占庭剩下的财富也仅仅不过在地方上残存贵族所保留的那部分而已。
从西部罗马帝国灭亡，到现在的东部罗马帝国几乎灭亡，这些虔诚的天主子民仍然没有吸取到任何的教训，将东方保护他们最坚固的壁垒彻底粉碎。
其中，十字军获得了财富和土地，威尼斯获得东方贸易的垄断权和重要的港口，可以说威尼斯是这次浩劫中最大的赢家。
但是，无论他们脸上的笑容如何灿烂，都无法掩盖这座世界渴望之城如今的荒芜和破败。
“......天主的教诲，就是对自己基 督徒的同伴，采取这样的手段吗？”
虽然腹部仍然翻涌，但阿莱克希斯坚持着自己继续看下去，他必须要亲眼目睹“劫掠”这个词汇的真正含义，才能够了解到，在父亲口中那么轻松的词汇，放到现实中是多么的残酷恐惧。
从小接受天主教精英教育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十字军对这些无辜的市民大动刀戈，似乎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明明这次事件最开始就是一场想要征伐异教徒却因为欠债还钱而出现偏差的旅途，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不知道，上帝并没有跟我提到这些话题。”
不死鸟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虽然看着如今君士坦丁堡的惨状于心不忍，但它又不知道该不该惩罚这些十字军和威尼斯人，毕竟这场惨剧的起因就是拜占庭皇帝昏庸无能，将自己的帝国都城拱手交给十字军，将无辜的百姓全部推到了十字军的刀刃下。
每一方都有错，这让不死鸟也相当的为难，它不想要站在天主的名义上对这些人进行任何的评价，它也没有那个能力。
“......不死鸟，你把我悄悄放在君士坦丁堡外围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你就去其他地方躲一躲，我要进入君士坦丁堡，亲身感受一下。”
一番思索后，阿莱克希斯下定了决心，提出了这个请求。
“你认真的？要是被他们认出来了，就算是我都很难救得了你。”
“没有事，相信我，这么多人，多一个骑士扈从或者步兵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阿莱克希斯将全身的锁链甲整理一番，拔出佩剑，眼神坚定。
“......好，我相信你，保重。”
“放心好了。”
不死鸟驱动神力，阿莱克希斯感觉到自己全身顿时变得轻飘飘的，从君士坦丁堡树木繁盛的一侧，凭借着遮挡物，沉醉于分赃的众人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突然降临，阿莱克希斯最终平稳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十字军的通用语言是拉丁语，阿莱克希斯正好擅长拉丁语的口语，他不认为十字军会将一个熟练使用拉丁语的士兵认定为是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士兵。
阿莱克希斯佯装镇定地走进君士坦丁堡的城门，刚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仍然没有熄灭的熊熊大火，居民的房屋大都变成了焦炭和废墟，破碎的石块和烧焦的树木比比皆是，还有大量已经干涸的血迹凌乱地洒在地上。
“嗯？你是干什么的？”
几个得到了自己分成的骑士发现了阿莱克希斯，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阿莱克希斯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在胸前画了一遍十字。
“上帝保佑！如果我的这种行为真的触怒了天主，希望主能宽恕我的罪孽！”
“喂！我跟你说话呢！”
感觉自己似乎被无视的骑士增大了音量，这次阿莱克希斯终于是“回过神”了。
“啊，对不起，我来自巴伐利亚，是一名士兵，刚才去外面解手。”
“巴伐利亚？”
那几名骑士怀疑地看着阿莱克希斯，似乎要将他看出一个洞来。
“这十字军里来自巴伐利亚的可不多见啊；你刚才在干什么？”
这就是刚才阿莱克希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莫名其妙做了一番不像样祷告留下的陷阱，这样的话会显得他的身份更加真实，毕竟如果要一个一个考证的话，他的身份瞬间就会暴露。
“嗯，我刚才突然想到，将这座基 督徒的城市化作废墟，是否有悖于天主的教诲，所以我刚才才向上帝祈祷，请求宽恕我的罪过......”
“你拿到钱没有？”
骑士冷不丁这么一句，让阿莱克希斯“猝不及防”之下愣在了原地。
“拿，拿到了......”
“那就够了，向天主忏悔一下就行了，不用那么较真；留在这里吧，这片东方的土地还真是富得流油，如果能早点来到这里就好了。”
这正是阿莱克希斯的用意，就是将话题从他的身份是否可靠转移到这次洗劫是否有违背天主的旨意上，这些骑士恐怕也不会为了一个士兵的身份而多加留心，他们现在恐怕排在第一顺位的，就是在这个新建立的国家中得到自己的新封地。
不过，在听到骑士这种根本没有丝毫忏悔之意的发言，阿莱克希斯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瞬间又恢复原样，一脸恭顺。
（将世界上最繁华的基 督徒城市化作废墟，如果放任这种行为的话，恐怕日后就算十字军能拿回耶路撒冷，也会将那座基督的圣城变成和如今君士坦丁堡一样的下场；这些十字军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参与对异教徒的战争？我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对天主的虔诚，他们手中的财富还都留有基督徒的鲜血。）
他的父亲教导他，十字军东征是教宗冕下为了将东方圣城 耶路撒冷夺回，消灭所有异教徒所发动的战争，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将东方的异教徒打成四分五裂，十字军在占领的土地上建立的各种各样的十字军国家，让更多的未开化人民接收到天主的教诲，成为天主的子民。
但是现在，十字军没有对异教徒进行所谓的“圣战”，而是将刀口对准基 督徒，这不禁让阿莱克希斯开始怀疑这些十字军组建的初心是什么，难道就是像现在这样将一座繁华的城市化作废墟？
阿莱克希斯带着这些疑问，从那几位骑士的身边擦肩而过，抓到一个全身是血的士兵，询问道：
“请问，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士兵扫了一眼阿莱克希斯的全身，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你洗过了？”
“是，刚才解手的时候顺便洗干净了。”
阿莱克希斯从口袋中掏出刚才路边捡到的银马克，递给士兵，士兵往城市中心看了一眼，低声道：
“据说，领袖带着弗兰德斯伯爵和威尼斯商讨关于我们所签订协议的后续计划，他们打算将这位弗兰德斯伯爵鲍德温推举为新国家的皇帝，并对整个新帝国的土地进行重新的分配，如果现在赶快去混个脸熟，说不定你也可以得到封地；比如我刚才就去支持鲍德温作为皇帝，他亲口许诺会在色雷斯地区给我一片庄园。”
“知道了，谢谢。”
与士兵道别，阿莱克希斯的脸色并不好看，看来这些十字军和威尼斯是真的要将这个国家彻底四分五裂。
而且，从刚才他坐着不死鸟在上空来回鸟瞰的视角上，十字军占领的地区都是昔日东部罗马帝国的精华所在，包括尼西亚西方的小亚细亚地区，在这些土地上，十字军的管理加上他们对君士坦丁堡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引起拜占庭人民的反抗，在这个互相争斗的过程中，只会让帝国领土上的财富和人口继续下降，国力日渐衰微。
而且，剩下的拜占庭贵族还无法凝成一股绳，就从刚才所观察得到的结果，拜占庭帝国的残部就分别在尼西亚、特拉布宗和伊庇鲁斯建立了自称拜占庭正统的流亡政府，如此混乱的局势，只会让东方帝国和异教徒的实力越发此消彼长，昔日帝国的繁荣终究会彻底落幕。
阿莱克希斯顺着守卫的指引，来到圣索菲亚大教堂内部，在这里，看上去一脸紧张神色的鲍德温皇帝戴着由威尼斯人给他加冕的皇冠，旁边都是十字军和威尼斯人，他们脸上的表情阿莱克希斯很难形容，就像是看着一个沐猴而冠的小丑一样。
他本来也没打算经过鲍德温之手在东方获得封地，而且自己肯定不在十字军的点名册上，要是上去暴露了，那么局势会非常难办。
在十字军和威尼斯人讨价还价之后，这个新帝国的名字出来了——罗马尼亚，或者称呼为拉丁帝国。
根据协议，皇帝鲍德温获得君士坦丁堡八分之五的领域和大部分帝国领土的支配权和掌控权，包括色雷斯和小亚细亚这些帝国曾经的精华地区。
十字军领袖博尼法斯则获得塞萨洛尼卡地区，建立作为帝国附庸的塞萨洛尼卡王国。
威尼斯获得的好处最大，他们获得了君士坦丁堡的八分之三的领域，以及在昔日东部罗马帝国控制之下的多个重要岛屿和港口，以及帝国贸易的独家经营权，几乎垄断了整个东地中海贸易；最讽刺的是，君士坦丁堡的主教也由不相信天主的威尼斯人担任。
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中，皇帝在加冕之后，隆重宣告了这个结果，将这个新生的帝国一分为三，依靠和西方天主世界一样的统治方式进行管理。
阿莱克希斯全程都在聆听，在得知某种程度的罪魁祸首——威尼斯人获得了帝国最大的好处时，他的双拳都握紧了。
仅仅从地图上，不精通军事战略和贸易的他都能发现，威尼斯将帝国的贸易线路完全垄断，并且得到了在东方最好的出海口和最重要的岛屿，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罗马尼亚帝国仍然存在，威尼斯在东方的航线就永远不会出现问题。
（可恶的威尼斯人......）
不过阿莱克希斯还真的不能从客观层面进行指责，虽然这次灾祸完全从威尼斯而起，但十字军和拜占庭都各自有他们的过错，不能将责任完全推脱到威尼斯的头上。
“陛下！陛下！”
众人欢呼着，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欢呼新皇帝的出现，还是在欢呼自己获得的财富。
而阿莱克希斯，则在铺天盖地而来的欢呼声中，悄悄离开。
......
“如何？”
来到君士坦丁堡旁边的树林中，早就等候多时的不死鸟关切地询问道。
“......情况很不好，这个新帝国——叫拉丁帝国，推举的皇帝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参加对君士坦丁堡劫掠的人没有一个对那些无辜死去的平民抱有任何愧疚的，我在城中的忏悔反而引发了他们的讥笑和嘲讽，仿佛对自己同宗的兄弟动刀子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
阿莱克希斯走到不死鸟的身边，沉默着，将自己手中的佩剑用力摔在地上，愤愤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死鸟张了张嘴，但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死鸟，我真的怀疑，天主的教诲，对我们来说真的有用吗？”
阿莱克希斯趴在一棵被烧焦的树木上，挡住脸颊，看不见表情。
“这些骑士有自己的封地，还都接受了天主的精英教育，应该比起那些普通的农夫对天主更加虔诚；但从这次君士坦丁堡的浩劫来看，他们将天主的教诲抛之脑后，不是为了守护，而是为了毁灭；就算他们是异端，难道这就是十字军如此过分的理由吗？他们同样是上帝的子民啊......”
无声啜泣，阿莱克希斯自己内心对于天主的信仰瞬间有要崩塌的趋势。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无所不能的上帝在做什么.....”
不死鸟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上帝不允许在伊甸园里有拥有和他一样生命和智慧的生物，亚当和夏娃就是因此被上帝放逐到凡间，但他们都是上帝的子民，现在这种兄弟内斗的行为，上帝没有任何的表示，这真的让我无法理解；虽然我只吃了一个没有成熟的智慧之果，和上帝的全知全能终究不同。”
“我的存在也是，狐狸的谎言被上帝利用，诱骗我吃下没有成熟的智慧之果和生命之果，将我放逐到凡间，美其名曰‘巡视’，实际上就是流放，上帝对他的子民，就算子民身上有原罪，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阿莱克希斯直起身，看向君士坦丁堡，从地上捡起来佩剑，插进剑鞘。
“我们无法理解上帝的想法，也不能预判上帝的行为，我们能做的，只有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创造建立什么东西很困难，但要将一个事物毁灭，可比创造容易太多了；这就是这些骑士们自吹自擂的力量。”
“君士坦丁堡的惨状，是他们炫耀自己武力的资本；将屠刀对准无辜的平民，因为这些人手无寸铁，无法反抗他们；用血腥带来恐惧，让人民臣服，浑然不知撒旦已经收走了自己的灵魂。如果这就是高贵的骑士和贵族，那我宁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宁可不要这份所谓的高贵。”
不死鸟将目光转向君士坦丁堡，眼神中充斥着冷漠。
“我现在开始理解你之前所说的话了，一味地破坏和空洞的力量无法带来伟大，君士坦丁堡的建立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建立这座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君士坦丁一世是一个伟大的皇帝，守护西方天主世界的东部罗马帝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而现在，将这个伟大亲手摧毁的十字军和威尼斯，永远无法和‘伟大’这个词汇牵连在一起。”
听到这段话，阿莱克希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不死鸟，你说得对，我曾经在书本上读到过，东部罗马帝国的旗帜是紫色的双头鹰，在曾经一段时间，东部罗马帝国被称呼为‘紫凤凰’。”
“紫凤凰？”
这个话题和这个称呼让不死鸟有点不明所以。
“不死鸟，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一看，比如君士坦丁堡周围的庄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