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砚池看着齐王的背影，泪流不止，转过头来哀求：“母后……”
“齐王妃也该好好反省了，先跪着吧，我累了。”皇后淡淡地说，伸手让赵宫令扶起，转入后殿休息去。
崔砚池被皇后罚跪，直到掌灯时分，赵宫令才来宣皇后口诏，让齐王妃回府去。
崔砚池还想见见皇后，赵宫令说皇后身体欠佳，已经就寝了。
怏怏不乐回到王府，却见各处黑灯瞎火，崔砚池一问，管家禀报说：“齐王派亲随回来取换洗衣裳，说从此在宫中值宿，不回府了。”
亲随走后，典菊会的风声传进府来，又听说王妃正在长安宫罚跪，下人们都惴惴不安，也就没有心情点大灯。
人累心更累，崔砚池无力责罚下人，由墨书扶到爱莲院，草草洗漱，也上床睡了。
墨书焚上荷香，香气缕缕扩散，似云似雾。
袅袅云雾中，浮现典菊会的墨菊台，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崔小姐表演出神入化，不愧我朝才女一流！”
“早就知道崔小姐技艺惊人，只是一直隐珠怀璧而已。”
崔砚池半醒未醒，在枕上不住摇头：“不、不，楚王……”
梦里依稀，又是那年“吟荷会”，芙蕖囿后，白华园中，他款款诉说：“你知道我出关剿匪，除了公事，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是在这里遇见你的情形，你的样子，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啊——”崔砚池轻叫一声，翻身坐起，胸口砰砰直跳。
噩梦，一定是噩梦！
叫声惊醒睡在外间侍寝的墨书。
墨书轻手轻脚摸进来，想点亮大灯，就听王妃幽幽地说：“莫点灯，我无事，坐一会就睡，你出去吧。”
淡淡烛光中，墨书面带担忧地退出外间。
崔砚池略感安慰：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生生把长叹吞回去，婚后第一次独守空房的崔砚池抱住膝盖，心头又苦又涩：
其实，武艺高强、刚柔相济的他，更符合心中的夫君模样。可惜，当初见他沉沦下潦，就一直不以为意，只把他当作日后可使唤的枪。
没想到他一日日，变得如此出色。
若早早预见，在他初露头角时为他筹划些，在祖父面前多夸他些，也许祖父眼里就有他了。
以他之才干，兼之祖父的助力，心愿也许早早达成，何须今日乞尾摇头？
到头来，被胁迫，被罚跪，被冷遇，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崔砚池肠子悔青：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前年吟荷会，她一定不会说“殿下慎重”，不会抬脚离开，将他撂下……
孤灯如豆，困意袭来，崔砚池复又沉沉入睡。
梦里依稀，望江楼上俯视，千百骑兵簇拥下，少年将军纵马而过，英姿倾倒多少围观人群……
昏昏沉沉挨到窗棂微明，崔砚池起来梳洗，顺口一问，齐王果然一夜未归。
等到午膳时分，仍不见齐王回府。
派人到刑部一问，说是齐王担任御卫总领之后，很少到刑部来。
崔砚池只好觍着脸到长安宫，赵宫令说皇后染了小恙，昨晚请了太医，吃药后睡着了。
崔砚池不敢打扰，就在偏殿候着。
午后，王府有人传话，齐王仍未回府。
赵宫令看出蹊跷，出声询问，得知齐王一夜一日没有回府，只得禀报皇后。
皇后一听急了，起床梳洗，一边派人打听儿子行踪，一边召崔砚池进来细细询问，心里极是后悔：太后都婉言拒绝的招亲，自己鬼迷心窍，上赶着倒贴，致使儿子寒心，母子离心。
这样想着，看儿媳妇的眼神就多了冷意。
崔砚池低眉低眼，不敢抬头看皇后。
幸好赵宫令很快传来消息：齐王向皇上请了半日假，与怀王一起出城游玩去了。
皇后舒了口气，见崔砚池行礼告退，就说：“他既有心事，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你既如此关心丈夫，为何又要将他送人，堵他的心？”
崔砚池知道母后生疑，一句话不敢回，红着脸告退。
回府的马车半道上被人拦住了。
拦车的是相府的小厮，说老相爷要见大小姐。
崔砚池头脑轰的一声，知道躲不过去了。
果然，父亲见到她立刻喝令跪下：“你可知错？”
从国礼的角度，崔大爷其实没有资格罚跪王妃；不过一来老相爷在堂，二来既在相府，亦可按家庭尊卑论处。
崔砚池直挺挺跪下了：“女儿知错，昨日宴会上不该迫于舆情，接受公主美意；不该在母后征询意见时说想定了；更不该不顾齐王意愿，擅自做主。”
崔大爷一拂袖子：“哪里是不顾意愿？你是挟舆情和皇后以逼迫齐王！”
“父亲……”崔砚池觉得父亲过了。
崔大爷气愤得直指女儿：“你还不服！你也觉得卜兰珠公主诚意满满，是吧？”
崔砚池低头不语。
“公主坚决要嫁西虞子弟、坚决不回铁弗，你也认为不能辜负，是吧？”
崔砚池头更低了。
“你也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楚王拒绝招亲，是自私自利，不顾大局，是吧？”
崔砚池低声说：“父亲，女儿……”
“你也认为，卜兰珠嫁入王府后，会执妾礼，甘居你之下，是吧？”
崔砚池摇头：“不，父亲……”
崔大爷气到极点，竟笑了一声：“真是不嫉不妒、宽宏大量的好王妃！真不愧前年典菊会皇上的评语——心有丘壑！”
“父亲……”崔砚池欲言又止。
崔大爷再次指着女儿：“你满足了公主的心愿，得到了铁弗的气消，得到众人的夸赞，可是有什么用？你失去了丈夫的欢心，换来皇后的不满，甚至皇上的猜疑……你做得真好啊！”
崔砚池额上冒出冷汗，瘫坐在地上。
“哼！”崔大爷一拂袖子，坐到一旁生闷气。
一时沉默，相府正厅落针可闻。
“说千道万，都没有说到根本上。”终于，老相爷幽幽开口。
崔大爷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着老父。
老相爷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齐王妃，我说两点，你看可对。第一，你也认为，满足公主心愿，可以得到铁弗助力，达成心愿，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