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会景不在远，插花自是第一流
今日值为大寒，难怪一日冷似一日了。晨钟已响，虽没有了困意，但总想裹在被窝里不愿轻易挪动一步身地。经过一夜与被子的你侬我侬，窝里残留的温存还是完好无损，鼓鼓的一被子暖和。
我缱绻在里头，细细感受被窝带给我的温存，这样的温存让我忆起了那日小小不完整的春梦。那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男子怀抱的温暖，好似比被窝还暖洋的东西，这样的暖洋倒叫我好奇，恋人的怀抱到底是个怎样的怀抱？又或许本不温暖，只是借着被窝的暖和才做了类似温存的梦罢！这天底下怎么可能还有东西比冬日的被窝更讨人喜的呢？
门窗虽紧闭着，彼时窗头的帘子却已泛着微的黄，那可是曙色已来的痕迹了。瞧着这明黄的厚度，若不猜错，今天的云定是轻柔厚团，天际将会出水一般的篮，晨光也已爬上楼墙腰上，窗子梢头了罢！
要可知道，隆冬季候里，不是每个清晨都能碰上这样难得的好阳光好天色的。因惜清景难逢，遂忙忙掀开被褥起身往窗外瞧了一瞧，果真如此，薄且盈的冬阳已若有似无地漫上来。远上方更是碧空如洗，晴空万里，当真不错！
待洗漱完毕后便往离家不远的田野拐去了，村镇并非总是安静的，但它的热闹与都市的熙熙攘攘，机器的轰鸣有着本质的不同。
偶尔路过骑单车去买菜的大伯；去做水泥工作的夫妇；晨练的老人；路尽头不时传来的一两阵摩托汽鸣声；路上早行人的咳嗽声；近旁冬叶落下与柏油路的摩擦声......都显得这清晨明净安谧。
北风寒峭，拂得轻轻的泠，我往有阳光的路径穿梭而来。初升的冬阳厚度虽薄了些弱了些，只是站在阳光底下久了也能感到微微的暖，整个身子好似被冬阳漂黄了一样。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也能发光，衣袂处时时有阳光流出，这样醺暖又凉凉之感，晚起错过它的人是不会明了的。
现下不是田月桑时，麦苗回青的时节了，自然此时的田野是空落落，没有了往日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菜园几许青青的那番热闹与生机。
稀疏红绿的分明间只瞧见一小矮树西红柿和一田埂小青菜，我边呵着手边往西红柿田边踱了过来。不知是因旁无别物，还是小西红柿本就红得通透，这万物寂寥间更显得它与众各别，一片赤子之心。
我蹲下来捧着一串结得充盈饱满的西红柿细细瞧着，只觉得这眼前物甚是勇敢绚烂不怕冷的，赶早也出来晒晒冬光看看好时光。我不禁暗暗叹道：四时有四时的烂漫，岁寒下万物也各有它的风情与热闹，不然田埂近旁那叫不出名的花啊朵啊还长得那样郁郁葱茏，生意盎然！从它们身上，好似未曾见到寒冬来过，仿佛冷与不冷都跟它们无关，它只管开它的花，热闹奔放。
原以为隆冬时节，万物理应是枯枝败叶了无生机。原是我疏忽了，好在我来了！我赶上了！若错过了这些盛大与美好，可真真是一笔不菲的损失啊！瞧着这花啊朵啊，我蓦的想起插花一事，私以为寒冬腊月里，只有梅花一枝独冬，除却梅花好似也无旁的花可供我采摘了。而祖父家的那棵白梅好似也没有开，不想今日在田野，竟让我有幸一饱眼福！看到开得如此热闹的花，这也算是一个新发现了，喜悦之余想及远方，我便把眼前这花拍给了海燕看，要把这等美事细细作与她分享。
待拍了照片过去，我方信手采撷三四枝，连青枝绿叶间的露珠与尘土都来不及抖落，小心翼翼地就把它们带回家去了。案头上，我边摆弄着花枝，昔日祖父的话又清晰浮现耳际：“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两三种，高低疏密间怡然自得方妙”。
祖父插出的瓶中花总是那样秀丽空远，净美绝尘，我仿佛总是学不来。不说瓶中花插得多有孤芳暗逸，只是我觉得在干净整洁的居室里，单是把花往瓶中一插这样的一个小动作，也足够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了。只要插花一事能愉悦自己，那插花的目的也达到了罢，至于是古雅还是纤弱好似也没那么重要了。
少时每每依着祖父肩头这样说道，他边插着花边笑着摇摇头，也不知他是认可我说的话，还是只觉得我一味躲懒不肯用心学的一番托词，至少如今在我看来，年少时对祖父说的那番话真真是不错的。
我伏在桌边对着自己摆弄完的瓶中花贪看不已，且不说眼前这花的韵致情怀，风姿秉性如何，所谓琴书是清友，花木为逸友。得此一物，就好比与逸友之辈闲坐居室内，与之自成意趣，惺惺相惜，两两欣赏了。这样相对相看，一个晨光便过去了。
近晚时分当父母亲回来在厨房里弄吃之时，母亲边洗着菜边喜悦道来：“你哥与嫂子年二十九才回来，还有三天他们就回来了”！我边帮着厨边给母亲递来菜篮子絮絮道着：“哥哥嫂子们不是年二十八就回来了么？怎的又临时变卦了？”
“如今你哥哥为主治医生了，自然更忙些”，父亲煎着鱼边接话着。
“岁初离开，岁末才回来，整整一年久才回家一次！早知晓如此，当初就不该鼓励他到省城上班，如今想见一面也难”！母亲似有抱怨道。
“肯定要到最拔尖的所在上班了，临女啊！你什么时候也到市一中教书了，为父的心愿才真正落实啊！”
父亲对我们俩兄妹一向严而不凶，打小便对我们给予厚寄，我们也一向勤勉努力不叫他失望。只是目前市一小毕业班不外招，别得再优秀的老师也是无从进去的，因此我故作感叹：“听闻，市一小更远更忙碌，若到那时啊我一个学期才回来一次，你们不要巴巴想我才好呢！”
父亲大大诧异道：“一学期才能回来一次？”
母亲忙说道：“我看在县城教就很好，一月就能回来一次，像那种一学期才回来一次的，使不得使不得。”
父亲继续煎着鱼再不作一辞，我暗暗发笑，想我寻个好发展又不想我一个学期回来一次，好一个没有道理的老父亲。晚饭罢后哥哥来信息了：妹妹，最近忙碌得很，上回你着我买的古文词典大全，明日恰好休息日我再去买，我先去上晚班了哈。”
哥哥真是繁忙，本不想托他老远跑，只是听闻省会中心图书店的字典内容齐全完备，所以才烦请他帮忙买回给我。而他忙得再如何，也舍得腾出时间去给我买罢，他总是支持我这样做的。
洗沐方罢后，捧着本乐府诗集便歪在床头处细细翻阅了起来。只是沉吟章句抬头间，只觉得对面窗子半边的帘已是通体洁白，我不自觉依窗凭眺，只见一弯下弦月挂在黄果皮树的某枝上。岁暮时节黄皮果已是歇枝，所以虽浅浅的一钩弯月，月色极清幽，一览无遗地全都照了进来。花晨月夕，是花信年华，梅之年里难得的静好了，果然又是很好的一天。
事如春梦了无痕，美好的时光若不以笔墨记下来，便稍纵即逝了无踪影！于是我起身来到案桌前欣然翻开日记本，纸张仿佛已等上我一天，就这样散躺着，只待有心人去落笔。洋洋洒洒地我便把今天的所见所得细细记了下来。落笔处便是一句：得趣不在多，见我瓶中花俱足；会景不在远，见我窗前月自赊。
搁笔后我以手托腮讷讷想着：两个人的耳鬓厮磨我不晓得是何如？只是我深深了然，一个人的风花雪月亦是可以浓淡自得，心安意闲的。长此以来虽未曾停止过对美好情意地追求，只是有时我在想，若不能寻得一位良人却冒险过另外一种人生，我私心觉得是非常不划算的。
总不宜太晚睡去的，熄了灯后便躲进被窝里进入梦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