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雪竟下了驴,在桥头路边见着个半截树橛子,先把驴拴好了,这才迈步上了青砖桥。这四里桥基本是个两头平,只是中间略微有些拱,想是当初建桥时为了突出些气势来,中间部分垫土多了些的缘故。
公良雪竟站在桥上放眼远望,这潭子周遭都是田地的边缘,东南角是高各庄,土坯茅舍的看样子人口也不是很多……不小的一处水塘——属于比之沟溪略微壮观,江河面前无法抬头的那种。
“这水闻着鱼腥味儿倒是不小……一旦,这里面鱼大不大?”
陈一旦一边看看远处的水面,又用手撑着桥边沿,半跪在地上低头弯腰朝桥下的几个过水洞看看,一边答道:“小时候来捉过鱼,三五斤的多的是,大的也有。后来有多少年都没怎么涨过水了……加上一直都在外边上学,多少年都没来过了……”
“吆——没看出来,你还上过学呢?嘻嘻。”
一旦侧过脸,看着公良雪竟一脸鄙夷的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也是正牌儿的‘学院派’好不好……不过是到最后这半年教授先生们都受了新政府的‘招安’,全都他妈的当官去了,学校里乱成了一锅粥,大家这才都散了,各回各家。这个临时的大总统,据说是重抓教育的,只不过他没想到他手下的这些各路军阀头子们,都打着各自的算盘,背着他一边高举着‘重视教育’的旗子,一边顺理成章大把大把的将识文断字的人都划拉到自己的阵营里,给自己做幕僚暗地里壮大自己的势力去了!这些虎狼之辈,铁定了都没安什么好心!唉,世道如此,叫人心何以安,情何以堪呐……”
公良雪竟听完陈一旦这一番自然流露的阔论感慨,内心里吓得直打鼓,浑身上下的毛都竖起来了!!不禁上下多瞅了陈一旦几眼,表情极其正色严峻的道:“你大爷的……我这次还真是打了眼!!压根儿都没想到咱们一旦不论是对国政时事的精准掌握分析,还是个人的高知见解叙说水平,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高哇!”
陈一旦一脸得意之色,道:“这还用说嘛!咱这智慧这个量,那都是论桶装,嘿嘿……”
公良雪竟一边暗暗攥了攥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的继续在陈一旦脸上身上扫视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打从到了四里桥水潭子这附近,陈一旦突然就不一样了!这种在外人看来似乎不存在的变化,在公良雪竟的感知里,却山摇地动……
正当他迷惑不解,独自在内心里思忖掂量的时候,孙大缸领着马老二,到了。
孙大缸是个机灵人儿,可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编了套说辞,一到桥边,不等公良雪竟开口,自己先抬手一指他对着马老二道:“喏,这位少爷就是京城来的,公良小爷。专破诡异奇案的高手!这次是访友到了咱这儿,对这个事儿倒是有几分兴趣,算是你们几家的造化!”
公良雪竟听孙大缸一通胡吹,也不好点破,只尴尬笑笑道:“这位一定是马大叔了!叫你费力再遛一趟腿……”
说着忙从口袋里掏出路上让一旦去新买的纸烟卷儿来,殷勤的给二人各发一支,又掏出火来给一一点上……
二人一看这阵势,有些诚惶诚恐的接了烟卷儿,点上后抽了起来……
“大概的事情我也听大缸说了,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还得动问一下马大叔。”
马老二忙点头应道:“您尽管问!”
公良雪竟这才一指水面,道:“这鸭子下水总不至于还要看个黄道吉日吧?这今儿个我到这里一看,怎么水里不见一只鸭子呢?起初我以为各户都圈着鸭子没放出来,后来一看也不对呀!那水边的草帘子里,不都是鸭子么??”
马老二眨巴着眼睛,吐出一口烟雾,一伸大拇指,道:“公良小爷不愧是个断案的!心细眼尖!这又是一桩怪事儿——已经两天了,这些鸭子就只在水边上的草里晃悠,愣是都不下水,偶尔有一半只下去的,也是湿个毛就回身上来了!你们说怪不怪?这上千号鸭子,又是几十户凑在一起的,却就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
一旦蹲在桥边上正往下看,此时一回身,对着公良雪竟笑道:“我说小祖宗,看来这鸭子把答案告诉咱了——那水里,必定有一条成精的大鱼!它肚子一饿,可不就逮着鱼虾吃鱼虾,逮着鸭子吃鸭子嘛……”
公良雪竟一听,把眉毛一挑,笑着点点头道:“你还别说,叫你说到点子上了!好像照眼前的情形看,除了你假设的这种可能性之外,还真找不到别的更合理的了……”
一旦见公良雪竟也认同自己的推理,瞅着孙大缸得意的一扬下巴,道:“咱那书也不是白念的吧?”
“好了,咱回吧。”
仨人一听公良雪竟这句话,都有些愣了。
“就这样……就回了??”陈一旦似乎有些猝不及防,看看公良雪竟,问道。
“那还能怎么样??你也说了,一条大鱼嘛,总不至于这会儿咱几个脱光了跳下去抓吧?!再说了,水面大着呢,你能抓得到啊?恐怕影子都看不到吧?还有,我跟你说个靠谱的,要是连鸭子都吃,那八成不是鲶须子就是黑火头,我可不是吓唬你,我曾经见过百十斤的鲶须子,能把老山羊甚至是小牛犊子那样儿的都拽进水里去!!”
“啊?!!”
这下不光是陈一旦,就连孙大缸和马老二也都吓了一跳!
“那咱就不管了?!”
“管是一定要管……只不过现下还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嘛……哦,那个,马大叔,不管大伙儿是怎样猜测的,咱几个刚刚说的,都没根据,先不要传出去,以免引起不好的影响……”
“好的好的,其实大伙儿之前也有议论是大鱼作怪的,只不过村里有不少老人压着,说如果真是大鱼的话,说不定是成了精的仙家,就让它吃几只鸭子也就是了,断不可去惹它!”
“也对,也对……那个,那就麻烦你了,我们也先回了!这个烟卷儿,您留着抽。”说着,公良雪竟顺势把刚才的那盒烟塞进了马老二的口袋。马老二不好意思的推让了几下,见公良雪竟给的实诚,这才笑嘻嘻的收下了。
仨人这才与马老二作别,往回马镇方向而来。仍旧是公良雪竟骑着白毛驴,陈一旦和孙大缸一边一个步行……
这回轮到孙大缸憋不住了,抬头看了看驴上的公良雪竟,红着脸道:“小爷,那个……”
“你是想说,为什么我不掐指一算,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何必费这个周章……”
孙大缸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笑嘻嘻道:“还是您这神算!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公良雪竟一勒毛驴,那白毛驴止了步。陈一旦和孙大缸也停了下来。
公良雪竟左右看看二人,又四顾无人,这才开口道:“打卦算命的玩意儿,都是骗人的,当不得真。见过下药拿耗子吧?下药的时候要一个字都不能言语,若是在当场一边嘟囔着一边下药,那老鼠听了去,是铁定不会再碰那吃的东西了!再说了,掐算卜卦这种事,算天不算地,算人不算非。真正是这道门里面的人,会掐算的,这就是铁律!可以根据天象推测上天即将出现的自然现象,但不能掐算幽冥阴司的事儿;可以掐算普通凡人的事儿,但除人之外,一律不得触碰!若是违背了,减福减寿事小,弄不好引来个天雷,轰到渣都不剩那就不划算了……我这一门,更是惨不忍睹——连钱都不让碰!若是厮混碰触的多了,倒霉都不带理由的!嘿嘿,所以你俩看我,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