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帝位并非万事大吉,摆在面前的首要大事就是国库空虚,李珲好大喜功,挥金如土,新帝安抚群臣,惠利百姓处处都需要金钱。
与杜平秉烛夜谈后,李珖意识到现局势初定,贸然对厚官富商动手不合适,只能从内及外慢慢进行。曾进贡给李珲的所有年轻妃嫔、宫娥全部准许离宫。皇家占用的猎场、田场该发还的发还,剩余的全部出租。皇帝下令搬回王朝皇宫旧址,李珲在位期间新修筑的殿宇楼阁,或成立学阁,或交付官员办公,或安置宫中乐师画师,也可以让商人用来做生意。
为维护皇家颜面,李珖的“神算卫”将近年来铺陈装饰的奇珍异宝尽数送到东都“亿金坊”高价拍卖给南来北往的商客,人手不够后来连数目庞大的“暗影团”也加入运送。“莲花台”上的稀有的隋珠和璧被剥了个干净,只剩下灰暗暗的空架子,被拆掉之前,宁肃王李阮特意登上去望远,目及之处,护国河恢复往日的热闹,游河的游河,捕鱼的捕鱼,行船的行船,河中还漂浮着一圈圈灯芯燃尽的小莲花灯。长呼了口气,熏得人头疼的香料总算消失了。
朝廷的一丝风吹草动往往牵动无数人的心弦,此番大刀阔斧的敛财方式让一部分敏锐的商人感到头上悬着一把刀。与皇家关系较密切的茶商、酒商率先开始,借着突发的旱灾蝗灾,打着救济百姓的名号,向朝廷捐了一笔又一笔。皇帝深受触动,下旨降税,允许这些商人走特殊官道,行至西北荒地可受军队保护。这下从卖绫罗绸缎到宝玉良驹的商贩都渐渐加入捐钱的队伍。
眼看朝中局势稍霁,杜平隐晦提起家父还在南越阴湿之地,希望前去探望。李珖怎么轻易可能放走神机妙算的国师。将杜升从南越召回,山高路远,萧青被皇帝派去沿路护送,心里还有一丝期待,杜大人的儿子杜若聪明狡猾,杜平惊才风逸,那他会是何许人物。
杜升所在的南越小城物资匮乏,吃穿用度和东都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赶到简陋的草堂,萧青理了理衣袖,门外带着蓑笠弯腰除杂草的老头看到他的模样,热情说道:“京城来的吧,你找杜大人哇,他不在家,和老孙头下棋去了。”萧青一愣,拱拱手,礼貌问道:“老先生,请问杜大人何时回来。”老头看着来路告诉他说:“这白天啊,杜大人都在外面,你要着急找他,往东走,到了河边,第一家卖橙子的就是老孙,他肯定在。”萧青道了谢,颇有些疑惑,自己走的水路,的确闻到过橙香,但未嗅到有人身上带着为官的气息。
杜升放下一子,捋捋胡须,对面本来笑得一脸得意的老者,拾起地上的秤砣就要砸他,周围观棋的小童连忙说:“孙爷爷莫生气,生气伤财气,有人来买橙子啦。”说罢,指向穿着一身黑衣,袖口绣着金丝蟒的来人。萧青以为杜大人被贬南越苦地,必然吃不好,睡不好。一见面,居然看到个神采奕奕,微微发福的中年人,面相很是和善。孙老头吹胡子瞪眼,像是在说,你要不是来买东西,连你一起砸。杜升起身笑道:“老孙,气大伤身,家里来客人了,小才子,挑点甜橙,咱们回家去。”老孙头放下秤,将棋盘的棋子胡乱划了,才算完。
萧青恭敬地向他行了礼,说道:“在下安护使萧青,回东都路上山高水险,皇上特派我来护送尚书大人。久闻杜大人平易近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对方回礼和他客套两句,那其他官员见了暗影团的刺客都像老鼠见了猫,杜升则不同,随意的和他聊起东都趣事。小童倒觉得新鲜,平日里,怎么不见大人提起从前旧事。
杜升未携家眷来这里,草堂内却有好几张钉钉补补的朽木桌,还有好些新鲜的瓜果挂在墙上,院里的大水缸盛满清水。还没等萧青思索明白,一群人乌泱泱也不敲门,直接被小童带进来了,稚嫩的童音喊道:“张爷爷、李奶奶、苟大伯、俞大哥......来了。”杜升起身,将他们一一请进堂中。
“听老钱说,你家里来客了,我过来送点肉。”李奶奶笑着说,下垂眼角的鱼尾纹都挤到一处去。
“杜叔,院里的水好换了,我去打了新的来。”黑黢黢的青年男子挑着扁担,要给他换水。
“老杜,这是谁啊?模样生得周正,有没有娶妻啊?”
......
萧青五日前就该启程,孰料乡民们听到杜升要走,东家请完西家请,还有一家连儿子的婚事都提前了,就为了能让杜大人参加,顺便给新人写幅贺联。大家知道自己是杜升家的客人,一个劲儿往自己碗里塞吃的,几十道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你,萧青只能含泪全部吃完,眼见刚直的肚子要拥有赘肉,这对刺客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邻居卢姨带着个年芳二八的女子进门,小童在旁边笑得眼睛变成月牙,一番推辞后,萧青忍不住委婉提醒杜尚书,时间紧迫,该回京了。
途经“朋来村”,杜升掀起帘子,南边入冬也不见落叶,北方早进入萧条之境。几个年轻人从山上下来,也没背柴火,也没打野味。其中有个人眼尖看到由远及近的马车,本来只是好奇,这山沟里还有外人会来,等看到赶马车的萧青就没走稳,摔了个跟头,正好有滑坡,那人直接一路滚到马蹄附近。他迷迷瞪瞪坐起来摸着脑袋和腰背,同伴也在后面跟着跑过来。
杜升抬头望望天对萧青说道:“萧大人,天要黑了,附近有村落,不如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萧青欣然应允,在“朋来村”一处客栈前勒停马车,先扶着杜升下马车,后把小童也抱了下来。
客栈的伙计趴在桌子上,听到有人进门根本不理睬,地上都是泥尘。萧青过去推推他,店小二眼也不睁,像赶蚊子一样反手挥挥空气嘟哝道:“走开,走开。”小童被灰尘呛到,咳了几声,眼泪都要出来了。萧青用帕子沾点水递给小孩儿,小童缓了缓呼吸,灵机一动假装喊道:“哇,好大的金元宝,有人掉钱了吗,有人掉钱了吗?”
睡得天昏地暗的小二睁开眼睛,适应几秒,突然变成弹簧一般,从板凳上利索的跳起,叫嚷起来:“我的,我的,我掉的。”待看清来人,有点傻眼,意识到是他们打扰了清梦还骗了自己,又气闷又疑惑的问道:“你们谁啊,进来干嘛?”杜升笑着回道:“门外不是写着福来客栈,我们自然是准备住店的旅客。”对方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八百年不来正经人的客栈,点点头说:“前面几里地还有一家比这干净有人气儿,快走不谢。”
萧青闻言非常想抽刀,碍于小二只是个普通人,不便动武,遂抱起小童示意他说话,小童不负众望说道:“有人见钱眼开,有人视金钱如粪土,这两种合在一起的真不多见呢。”店家见小孩子揶揄自己,觉得好笑,逗逗他:“我这里可是豺狼窝,你确定要住吗?”小童握住萧青的胳膊,朗声回答:“要住,萧大...萧大哥有一身正气,鬼来了都不怕,何况豺狼。”店家掐着腰哈哈大笑,捏捏他的脸说道:“行,让你们住,只是夜里要锁好门,天亮前别出来,晚饭我给你们送上楼,尤其是你,小朋友,有怪物专吃小孩儿呦。”萧青没有随之移动,猜到这里可能是土匪山贼落脚之处,自己倒是不担心,但是大人和幼童出现差错可就糟了,杜升看出他的迟疑,朝他点头笑笑,跟着店家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