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丹霞一通电话，顾盼才知道B县直达A市的火车已于半月前开始运营。他最近心思烦乱，视野狭窄。关注不到公共交通建设上面去。
顾盼下午在西点房呆了两小时。跟店长提前告退后赶去了火车站。李丹霞叮嘱过，别让人姑娘等。东西沉。
那是个偏僻的地方。顾盼没去过。但是经李丹霞煞有介事一番忠告，他在火车预计抵站时刻前一个钟头到了那里。“一桐胆小！”李丹霞说。
再有一天，A市各大院校将陆续开学。陆一桐这次尝试轨道交通，临行前一晚打电话给丹霞阿姨。阿姨说，火车站偏僻。陆一桐心想，嗯，火车站当然偏僻。
顾盼进入陆一桐视线时，正朝着某个方向张望。女孩儿拖着行李箱步步逼近，轮子滚动声淹没在各种环境音里，他毫无察觉。
他的头发跟上次见面时候不同，改了发型。不再像日系男生，柔柔的，飘飘的，蓬蓬的。一并改变的还有肩背形态。白T恤不再是孱弱的遮蔽物，它依偎身体线条的样子更像个曼妙的情人。就这样包裹着，包裹着……
陆一桐感到胸腔里咚咚作响，迈着羞涩并不胆小的步子继续向前。她见顾盼原本长长的蜷曲的鬓角不见了，原本几绺碎发遮挡下白皙的肌肤裸露，与周边形成了色差。缺了精致，可是这斑驳分明更让她心动。这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盯着一只夕照下金光灿灿的寸头，脸发烫，腿发软呢？陆一桐使劲跺了跺脚。
这微小的动静刚结束，顾盼恰好转过身来。他见到的陆一桐，牙齿还咬着唇，像在拼命逼退某种失控的情绪。
“对不起，行李给我吧！”顾盼为没能及时给陆姑娘分担重量而抱歉。态度是诚恳的，至少对得起他外形上逐渐硬朗化的改变。
“你刚刚在看什么？”陆一桐把箱子推给顾盼，“我也想看看。”
“人。”顾盼拎了拉杆，上臂弧线随之一阵轻微波动。
这肌肉线条的波动像个搔首弄姿的男妖精，让陆一桐分神，没有即刻对语言内容作出回应。她别过脸去，皱眉、咬唇，狠狠地在心里痛骂自己一通。而后转过身来：“在看人？哦。人最难看懂了。是吧？”
“我送你回学校宿舍还是去你同学家？”顾盼大步迈出，一不留神就突进到了陆一桐身前三四米处。姑娘被落在后面。
陆一桐索性站着不动，指望顾盼主动发觉异常后再回过头来补救似的跟她道歉。她喜欢看顾盼心怀歉疚。
日系风格的顾盼歉疚时，眉眼藏在刘海后面。他低着头，说些不动感情的话。他不看她，她刚好可以尽情看他。
现在没了帘子遮挡，心灵的窗户藏无可藏。陆一桐更有一种翻窗而入的兴奋感。
陆一桐任由两人拉开了二十米距离。可是二十一、二十二……男孩儿自顾自地跑远了。女孩儿显然被忽视了，因而羞愤难当。她紧赶慢赶追了上去。挫败感使她眼中含泪。
她要找补回来。要让这根木头在她手里焕发生机。
2
出租车驶向城区。后视镜里，陆一桐睁着婴儿般纯真的大眼睛左右打量，并不时扫视顾盼后脑勺。她喜欢发根清晰可辨的这个男孩儿。
顾盼望着渐渐熟悉起来的街道和地标，感到车轮每行进一米，心就更加沉重一分。几分钟前他亲口答应了陆一桐的请求，此刻正领着她去往他的公寓。
刚才陆一桐是这么说的，丹霞阿姨让我带的东西，我给压在箱子最底层了，得去你那儿一件件翻……顾盼竟然觉得无可辩驳。
进小区，进楼，进屋。一路上陆一桐嘴角就没停止过抽搐。之所以是抽搐，而没有扬起，是因为有时候狂喜需要被压抑。
她进屋之后并没有着急打开行李箱。而是再次瞪大了婴儿般纯真的眼睛乱逛。她要让顾盼和她自己都相信，此行目的真的和考察室内装修有关。
“先别急啊，阿姨让带的东西在箱子里，不会跑。”陆一桐劝慰一直守在行李旁的顾盼。
“行，你随便看看。”顾盼见陆一桐兴致高涨，觉得断然阻止太过残忍，便跑进厨房找水喝。“你渴吗？我这里只有纯净水。”
“有点儿。诶，这是什么？”陆一桐瞧着客厅里斜靠墙角的一卷墨绿。
顾盼带了瓶水出来递给陆一桐。他看了看卷起来的草坪，琢磨着怎样回答才不会衍生出别的话题，不会激活陆一桐那些可怕的礼貌用语。
“哦，是……”
“锻炼用的毯子，是不是？”
“对。”顾盼尽量精简话语。
“对不起啊，要不是我上回说你不爱运动什么的，也不会给你压力。顾盼哥哥别生我气啊！”
“这跟你……”顾盼想告诉她，他任何改变任何努力，动力源泉都来自别处。
“我知道跟我说话不过脑子有关。诶，你都怎么锻炼啊？来，做给我看看嘛！我帮你铺毯子，别不好意思！”说着便忙开了。
顾盼心里的拳头猛地捶墙，鲜血淋漓，甚至能闻见腥味儿。他觉得跟这个语言奇才逻辑自洽鬼才对话，简直太他妈刺激了！
勉为其难演示了几个腰腹动作，陆一桐蹲在旁边像个迷妹一般心花怒放。她眸子里装满了顾盼修长紧致的小腿和前臂，还有不时滚动的喉结。哪里还有闲暇去关注搁在门边的行李箱？
顾盼瞄了瞄挂钟，陆一桐看在眼里。
“没事儿，随便吃点儿，我不介意。”陆一桐大度地表示，直接进入夜宵环节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待客方式。
泡面吃完，陆一桐也扫了眼挂钟，嘴角抽动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嗓音里几分幽怨，她眉头微蹙道：“都怪我，没注意时间，这下完了，宿舍进不去了！”
“楼下的……”
“你说得对，有些快捷酒店卫生条件确实不行，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去。”
“其实……”顾盼鼻腔开始喷出热气。
“嗯，其实你卧室打个地铺也行。”
“你理解错……”
“我理解。真的理解。对了，你室友这么晚还不回来？”
“今天不回来。”顾盼头顶开始冒烟。“你想怎么样呢？”
“哦——咱们赶紧收拾一下，把地铺打好！”
陆一桐卓越的行动力让顾盼相形见绌。她准确无误地打开储物空间，如同先知。不消十分钟就在紧邻大床的地上垒了个窝。令人叹为观止。
顾盼立在卧室门口进退两难，比门框更像木头做的。后来他没有住进陆一桐营造的温柔乡，而是去墨绿色草坪躺了一夜。不过他这根木头却激发了她能工巧匠的好胜心。等待他的是更加严酷的雕琢。
3
次日清晨，顾盼苏醒在陆一桐的微笑里。
陆一桐蹲着，跟前一晚观赏他仰卧卷腹时一样。不过眼里的饥饿感少了，变得贤淑静默。
“醒啦？”她轻言细语，唯恐惊扰了刚刚由梦境跋涉而来的顾盼哥哥似的。“我一会儿去学校，好吗？”
顾盼心想，这还用征求我的意见？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哪是征求意见，分明是委婉地提醒。“哦，我马上起来，送你。”顾盼说着开始蠕动身体，准备侧向爬起。
可是他的翻身企图却被陆一桐半道拦截。陆姑娘出其不意，用尽全力摁住他肩头，再将整个上半身压了上去。
怪异难言的姿态下，顾盼无可奈何。却又感到好笑。在陆一桐的泼辣坦诚面前，他索性松弛下来，笑看事态发展。
“好笑吗？”陆姑娘咬牙憋回眼泪，嘴唇微颤。
“有点儿，但别误会，不是嘲笑你。可是你这样趴着不难受吗？”顾盼试图暗示她，他觉得难受。
“不难受。顾盼哥哥，我喜欢你好多年了。说来你可能不信，当时填报志愿，我是事先打听了你的才做的决定。”
顾盼听到这里，脸上那种放任的笑意收敛起来。他并非为之动容。但即使如此，陆一桐这段表白区别于往日那般雕琢刻意和心思深沉，至少在他看来值得尊重。“这样啊……？”
“嗯。可要是我们俩都错过第一志愿没能考到A市呢？要是我们从此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呢？你不知道我等通知有多紧张，茶饭不思。我真害怕四年的远隔千里之后就真的天各一方了……不过老天还是眷顾我们，对吗？毕业之后我们一起在这儿打拼吧？你去搞你的涉外旅游，我考教师编制进学校，好吗？”
“我先送你去学校吧！不早啦！”
其实顾盼急于起床除了想斩断话题还有个重要原因。陆一桐压着他的时候还没穿胸罩。
前一夜睡前，她懒得从箱子里翻找睡裙，就借了顾盼的大T恤“凑合”穿。早起洗漱完了确认不口臭之后就直接来压了顾盼。
墨绿草坪上，两件纯棉织物相隔，顾盼胸口被两大团又软又弹热烘烘的皮肉考验。
他两眼望天的时候想起了凌寒露。不久前她在自家沙发上也曾遭受过类似经历。顾盼想，不知道凌寒露触到他那滚烫的部位时是不是真的心静如水？她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妍妍姐说过，女人总爱说反话。各种情绪化的措辞，你都得反着理解。他记得凌寒露骂了两句“疯子”。疯子就是脑子有病的意思。也就是讨厌。那么讨厌要是反着理解呢？
简单用完早餐，顾盼把陆一桐送去了师院。
宿舍区没有电梯，他跟门卫自称是陆一桐表哥，替她把箱子扛上了四楼。走的时候也没问到底李丹霞托她带了什么来。陆一桐也没主动说。就当她健忘吧！毕竟她也忘了问，书架上那个纸袋包着的大花布去哪儿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