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待在深水里久了,想体验一把新的游戏,毕竟这六年呢,总不能一直为镜湖派里的那点破事而凄凄惨惨。
她要开辟新领域,她想试试自己到底能做多少事。
此舞她事先练了十几遍,但登台表演还是第一次,现在她生怕台下人看到她颤抖的手。
随着乐声缓起,她几乎依靠肢体记忆摆动,而后渐入佳境。
当人们正观赏乐舞时,一个人溜进人群,接着又一个身着玄青色长袍的人进来,若是他没有易容,那林鸢就会发现他是袁轩朗。
他四处扫了一眼,目光停在台上的粉裙女子,怎么如此像师妹?不同的是她的黑瞳。
二楼鼓乐声缓,莲花台上风姿绰约的美女围成一圈,圈里是个面带粉纱、身着桃色粉裙的女子。
只见她云鬓轻笼蝉翼,娥眉淡拂春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披帛轻舞,尽显飘逸之美;回身舞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她踏步转身,一圈又一圈,粉色的裙摆旋转成晚霞的粉云。
她看到,台下娇羞软语,饮酒作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挂着笑的,淫乱的沉迷、作乐的癫狂旋转成斑斓的万花筒,让人她眩晕。
哦,就连我自己也在僵硬地笑呢。在面纱下,她动了动嘴角。
袁轩朗盯着她不禁出了神,“祭坛”上的她看似神圣地瞩目,却只是一个“盛世”的装饰,他生出一种悲凉感来。
与此同时,台下的中年男人摸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可能是受众人目光的影响,台上那佳人有点乱了针脚,也许是舞技不够熟练。
随着鼓乐节奏加快,她经常踩错鼓点,该往左走的,她往右走,该圆月轮转时,她斜腰探花。
林鸢保持着微笑,却甚感窘迫,是比当初为报仇追着师兄满山打的时候还尴尬,那时气昏了头就看不见他人的目光,事后还可以躲进被窝里,但现在半点都逃避不得。
幸有面纱,遮住笑僵了的脸。
已经有人在小声埋怨,若不是她桃花玉面、楚楚动人,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向你时就忍不住心软,甚至会勾起尚有良心之人的愧疚,想起家中的妻儿老小,不然早就有人叫骂了。
二楼窗户掀开一半,一个红衣男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鸢,那目光企图要把她的样子定进心里。
他喟叹一声,“我们少主很少有此窘态了,真是可爱得紧啊……不过,”他眸中闪过一道暗光,“那人黏着我的少主,让人牙痒痒。”
殊不知被人盯上的袁轩朗摇头发笑,就这技术还敢登台跳舞,真是勇气可嘉!他再寻那逃跑的贼人时,已不见了踪影。
林鸢一个步点没踩对,便被伴舞撞到于地。
林鸢盯着地面、趴在地上,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没看到,没看到……
不,怎么可能!除非我在做梦,今天的计划就到此为止吧。
“呦,小娘子,快起来。”最前排的中年男子把她扶起,打量一番,冰肌玉肤、玲珑可人的娇俏姑娘轻抹眼角的泪。
这般羞涩可怜,真是个可人!
“多谢官人。”声音含娇细语,她抬起秋水盈盈、充满感激的眼眸,霎时抓住了贾员外的心。
真没想到,自己都笨成这样了,他还能看上她,该说他眼瞎呢还是眼瞎呢?
“小娘子定是累了吧,快到雅间里歇息吧。”贾员外说得真像个体贴温柔的好男人,再加上衣着得体,样貌周正端庄,真像煞有其事。
莲花台上已另有舞女补上,管弦再起,无人管走向楼上的两人,因为是个人都知,他们要去干什么。
袁轩朗总觉得她像林鸢,但又想怎么可能,师妹应在山上才对。但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最终他暗中跟上。
他在两人进房前拉住了林鸢,笑道:“姑娘方才不是许我了吗?怎的现在又跟他去了?”
林鸢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眉头微蹙,刚张开口,便想到,要是直接说不认识肯定没说服力,便改口说:“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奴家是新来的,还未曾许过他人。”
袁轩朗察觉到,她的身形、眼神、声音、语调都与林鸢相同,除了瞳色,那可以找法子掩饰,所以她是林鸢!
贾员外明白了,这人就是来抢人的,便昂首挺胸,正色凛然道:“小子,认清楚先来后到。”
说完去掰开袁轩朗握在林鸢手腕上的手,没想到这小子挺有劲,愣是掰不开。
林鸢瞪着面前莫名其妙的人,语气不快:“公子还不放手?”
他松开手,目光沉沉:“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看着他的眼睛,林鸢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仿佛自己在做背叛他的事。
一定是我的错觉,不能让他耽误我的计划。
“明明白白,已遇良人,更谓何求?公子还是莫要打扰我们了。”林鸢含羞带怯地回道,同时目含秋水地看着贾员外。
袁轩朗轻轻把手放下。“请便。”
说罢,林鸢便随贾员外进了房间。
房门咯吱地闭合,带来的风灌进了他的心里,之前的种种回忆卷来又飘走,好像林鸢只是碰巧闯入他的世界,又不着痕迹地飘走,最后徒留他在一片孤叶上枯坐。
终是两路人,偶尔一个交汇点,最终殊途异归。
也罢也罢,各有所好,我多管什么闲事。
袁轩朗拂袖而去。
三十秒后,
他坐在了屋顶,万一她突然反悔了呢,我这个师兄还是要帮她一把,若不需要,那之后她做什么也与我无关,再不用去理会。
他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暗自喟叹:“我可真是世上最好的师兄了……”
他小心地揭开一个瓦缝,并不是想看他们怎样你侬我侬,而是确保林鸢突然反悔时他能有个照应,他如此想。
欢笑轻语之声飘出,轻柔的语句甜腻如蜜,他侧耳倾听,又听不真切。
他干脆躺下来,感觉烦躁不安,好似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喘不过来气,甚至有种想杀人的念头。
他咬着后槽牙,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
林鸢摘下面纱,蒙上贾员外的眼睛,声音娇弱,双手还在颤抖:“奴家……有点害怕,太亮了。”
林鸢内心:于流觞这写的什么肉麻台词,快恶心死我了!
“没事,一会儿就不亮了。”
贾员外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依着记忆,另一只手从她后背上抚,然后摩挲着林鸢的脖子,想要亲上去。
袁轩朗克制住冲下去制止的欲 望,又想移开眼睛,可他仿佛被中了蛊,动弹不得。
隔着面纱,林鸢都能感受到贾员外的鼻息,她翻了个白眼,咬住手里的小竹筒,轻轻一吹,一根银针扎进了贾员外的脖子上,贾员外闷哼一声,霎时浑身一软,瘫倒于床。
这毒针先是麻醉人体,过段时间才会毒性发作。
她满腹恶心地踹了贾员外一脚,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再将被子给他捂上,剩下的就交给于流觞了。
她从房间里的密道逃出沁芳楼,出来时仍旧是来时的披风帷帽。
她坐在对面的茶楼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看江面。
远处江面上缓行着一艘破船,破船上有个手舞足蹈的人,那便是贾员外。
他像个疯子一样,向江面跪地求饶,不停地磕头,全身颤栗,嘴中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的错,是你们勾引我,你们都是自愿的,怪不得我……啊!”
他看到原先被他害死的人们,一个个化身厉鬼前来索命。
最终他精神崩溃,跳江自杀。
这个过程不过一柱香。
哇!林鸢惊喜地用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琥珀的眸子映出江面波光,她仿佛在看精彩绝伦的表演。
破船渺小如叶,静立于江,唯有一圈圈涟漪将月华散开。
不知情的人仍在春楼醉生梦死。
她悠悠地抿口茶,微笑,毫无负罪感,仿佛在欣赏一副画,虽然是惊悚诡谲之画。
“看来少主还是这种品好啊。”于流觞在茶楼下仰望着她的笑,突然,笑意也从他嘴角消失。
正当林鸢想要转身离开时,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剑,泛着森森冷光,凉凉的。
“你在谋杀。”平淡如水的语气下隐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只要你否定,我便信你,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袁轩朗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他怎么会不辨是非就包庇一个人呢?
林鸢听出来是袁轩朗的声音,为何他也在这?
她迅速想到方才那奇怪的男人,难道是袁轩朗假扮的?!
她稳住心神,缓缓转过身,直视他,这身玄青色直裰确实是方才那人。
“确实是。”
她不想狡辩,承认得坦坦荡荡,语气也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个冷冰冰的事实。
“放下你的剑,不然我杀了你。”袁轩朗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接着他的脖子上凉飕飕的,也被架上了剑。
“于公子,你先放下。”
于流觞睁大了眼睛,“我?”语气里还有些委屈。
“别担心,我们的菩萨师兄不会在茶馆制造血案的吧。要是师兄想提着我的头回去,”她眼中含了一抹悲戚,“那师妹也没理由怨恨你。”
她虽然说给于流觞,但看着的是袁轩朗。
袁轩朗总感觉她在故意装可怜,可是他总在某个瞬间心软。
静默两秒,于流觞把剑放下,袁轩朗也放下了。
于流觞立马挡到林鸢面前,他一身红色锦衣,束着墨绿色腰带,桃花眼中充满敌意,活像一个护食的花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