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轩窗正梳妆,慕求春闺梦里人
腊月十六的日子,天才刚刚擦白些,天际边闪烁着稀稀疏疏的几点星子还没完全隐去,我便捎上奶酪甜心糕骑着单车往祖父母家去了。
近来在校忙碌,算来也有一月许不曾与他们见面,心里倒挂挂着的。季冬的清晨冷得清冽彻骨,虽裹上了笨重的衣裳,可风儿见缝就往我处钻,直冷得我牙齿在打颤着!可我偏要这样赶早过去,这个时辰二老也起床了罢!浮想须臾他俩见到我的种种欣喜与陶乐,我的心便滋蔓了一层层的温煦与愉悦。
早些年为了得便做生意,举家便迁往镇上去了,可祖父母尚留在乡里闾巷处的老宅里。初时父母们总还频频好言相劝,二老总纳词推脱,终究还是惦念着那难言难逝的乡园风情。只要二老真得称心,由他们便是了!
去祖父母家的路我是喜欢的,一路基本是下坡路,单车一蹬,下破路一走完,他们的家也就到了。旧年岁里,特为夏日的傍晚,我去地可勤了!一路迎着逆风,当衣角裙边被夏风吹得鼓鼓之时,坐在单车上,我老把自己遐想成一只自由不羁快乐的小鸟,鼓起的衣裙就是我的翅膀,在风中凌乱着、翱翔着,然后飞到温暖的鸟巢去觅食寻吃。那里总有那样多总总林林为我所爱,为我所念的可口厚味的吃食。
那会子,我时常总会冒出一个大胆英勇的念头,要不就这样放开双手,任由单车去到哪就算哪?学学同龄男孩那样地放荡不羁,逍遥自得。总感觉唯有彻底放开双手骑车,自己才更像一只小鸟。又或者骑在车上吹着口哨挑逗撩拨下路过的帅哥美女,感觉唯有这样做,才勉强不算辜负消夏的一个好风情好法子啊!也不知其他的同龄女孩们,是否曾有过与我一样的想法,或者类似的想法呢?
素昔我也老爱浮想联翩,思潮起伏!去的是下坡路,返程也是下坡路,如此那该多称心快活啊!那年岁我总爱为如何才能觅得这样的路一想就是一晌午,祖母瞧见了总会喃喃笑道,“小小年纪就学人发呆多思,愁眉锁眼了”。
晨风干冷冷地吹着,记忆与祖母的话却暖暖漫上心头,思绪萦怀,这样的怀想让人觉得这样的冬天不太冷。约摸15分钟,我便到祖父母家了。我利索拧开篱笆竹门里的那个钢丝圆圈扣,“支呀”一声,小院竹门便开了。这只是一个虚掩的锁,与其防盗防贼,其实只是象征性地扣一下,家家户户基本亦如此,村里也鲜少有失窃事件。
搁在以往,隔着篱笆墙老早地便喊着祖父母了,今日尚早,我想悄悄潜进去,给予他们一个小惊喜。遥遥一见,祖母彼时着的常服正在东窗下对镜,一头乌油的长发丝绾在两鬓边,姣好的脸颊含着的还是一如既往小女儿家娇柔的神色。祖母异常珍视那头发丝了!往日里常说,“两鬓青丝发,青丝绕指揉,女儿家欲说还留的一春心事往往通过绕指揉这个动作就可化去其中的直接与明达”。
所以呢,虽已是耋髦之年,青丝变成了白发,可每每几月有余便叫上祖父往她发梢上轻捻慢抹上乌发油。所以祖母的头发常年乌黑油亮,青发披肩的!
未消我看多时,窗外传出了祖父朗明悦的笑音:“小妮子,你放假回来了?刚老太婆还叨着念着,巧着你就来了。”
“前些日子同事有送了一盒奶酪点心糕给我,想着祖父母你们或许爱吃,所以就带上来与你们尝尝鲜儿”,我快步往房里走去边推开房门说道。
“那么些早就过来了,点心糕事小,难得你用心这样”,祖母笑道。
因祖父正执笔为祖母描眉画目,祖母瞧我来了心里虽是欢喜,也只能直着身子不转头,只用手招呼我坐在她近旁。祖父那画眉的动作习得甚是娴熟了,忆起旧时祖父为祖母描眉的时候常叹道:“这刚刀虽笨重,若要耍起来,也是能游刃有余,挥洒自如的。可这眉笔,也唯有这眉笔,虽是轻巧的小样,若要呵手上眉妆也是费心费神!繁难不已的”!
这时候祖母自在一旁打趣调侃着:“你就一味地偷懒罢,慢吞吞,意迟迟,话却有一车子那么多”。
祖父舞狮出身,早早就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一生不轻易喊难叹困的。可如今这样说,或许就真地是描眉维艰,举笔两难,半分玩笑也是没有的了!
我索性托着腮,伏在祖母的桌旁安静瞧着他们这样相对画眉,他们画得上心,我瞧地也认真。能不上心嘛!这闺房女儿的柳叶眉若画得好,春来也是能唱黄莺儿的。因此画眉是重大较真的!加之祖母异常爱重自己的眉梢发丝,祖父这也是成人之美,不想有一丝怠慢了。
待眉妆画就成,祖父满足快意笑道:“大功告成”!继而转身问我:“好不好看?”
我摇头晃脑感叹道:“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说地便是我们祖母大美人!”
祖母笑呵呵:“一张油嘴就只晓得哄我开心!”
谈话之余不忘揽镜自照,虽吝啬一词不曾夸奖祖父,只是不自觉的笑从双脸生,看来很是合祖母的心意呀!祖母瞧着镜子又瞧瞧祖父,继而两人相视嫣然。
我意犹未尽由衷叹着:“山是郎眉峰,水是君眼波,欲问伊人何处去,总在郎君眉眼中,祖母总在祖父眉眼中。”
“这小妮子嘴里定是抹错了蜜才这样浑说,惯不得惯不得啊”!祖母放下镜子腾出双手来轻轻拧我的腮笑道。
桃花脸上生这样的话语,虽有些讨悦的意味在里面,可祖母笑起来那弯得好看的眉、扬着的嘴角,展开的眼梢是叫我神摇意夺,移不开眼的。我甚至觉得祖母是越来越好看了!她脸上经年衔着的笑与同龄女子慈祥和蔼的笑又各有所别,那样的笑总叫我说不上具体的感觉来。总想纳一个词儿来形容,也是再也形容不上,只觉得越瞧越美!
本来祖母这样年纪用美来形容是不够贴切的,但姣好的面庞里说不出的情致,还有常年那欲褪还上的一抹腮红,仿佛是上了要好的胭脂水粉!可祖母除却略施眉妆,其他的香脂水粉亦是不曾沾惹上去的呀!这实在是令人费解,不知所然的。
待妆成罢,晨曦也已注窗满,晨光隔着帘子也斜斜疏疏窥进来,仿佛也有意欲知,这世间里上好的胭脂水粉究竟是用什么材料调试而成的!同时映得祖母那半边庞儿,更显得红晕若施脂!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原是这样的好时光好光景啊!
与祖父母唠嗑絮语了半日,待天将晚时,晚饭吃罢后方骑着单车回家去了。回家后,父母亲两人正于客厅吃晚饭,席话间,只听闻母亲说道:“茜茜寻了位男友,照片模样瞧地倒还过得去的。”
“小姑致电给你说了”?我贺喜问道。
“今一早你小姑就来电了,男孩子有自己的画展室,经济还好似不错,这回你小姑也大可放心了”!母亲继续道来。
“母亲,这年一过,我已是30许人了,你是不是也该留神留神,张罗张罗一个好男儿给我了!也甭管那人穷啊富的,模样儿还瞧得上的就找给我罢!你瞧人家小姑,通天向旁人发卡片推销表妹不说,到处询问哪家还私藏单身男青年也是常有的事!反正就是铆足劲在找,一个缝儿也没有落下!”,旋即我坐在母亲对面朝她正色道。
“30许人又怎样,也还是美少女一个!再说了茜茜的男友人不也是自己找地么?自己找去”!
母亲话音未落,父亲在傍嗤地一笑了。可能父亲见惯了我们母女向来的玩笑话,往往都以一笑了之。如此戏谑对话了几回,我们才散了。
待沐浴罢后才只进了房里,就听见房外父亲那悔棋的大嗓门:“不可不可,下错了!重来重来”.....我不自禁摇了摇头,父亲准又在那里耍赖了。父亲向来笃爱象棋,以往每每饭罢后便往李叔陈叔家来个三盘两局,有时棋瘾浓得上头,好多次直到三更天才回来,烦得李婶次日就奔来投诉。
父亲既不贪杯中之物,也毫不沾惹赌局,身旁唯有这小小的兴趣了。母亲很是体谅父亲这喜好,遂私底下偷偷学下棋,硬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许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从今往后一到下棋时间,父亲只想找母亲,也不知从何时起,父亲便开始悔棋了,耍赖功夫学得十足十。
今晚小窗外的月色也是皎洁澄莹,星月交辉,映得夜空出奇得明净高远。只是辽阔的天际独独悬挂一轮月子和几颗星,更显得天空廓落,暮色苍茫。
房间隐约陆续传来父母亲落棋谈棋的棋语声,而我的思绪也驰骋飘远着......祖母有祖父,母亲有父亲,哥哥有嫂子,而我呢?空有一窗明月,灯残人静之时也只能对月缅怀,对窗空叹!
凡尘中的我也不能免俗,婉伸郎膝上,走来窗下相笑扶这样的共叙天伦庭闱之乐也会不由得心生向往,陶陶然艳羡!觅取个有情郎与他白首,然后恩爱两无疑,亦是小小女子我向来的一个闺阁梦罢!可是,无价之宝易求,真挚长久情爱本难得!对于我这种校内教书,日常三点一线的宅居生活式样,别说是觅个有情郎,连想多见一个陌生男子也是没有的了。
我虽时有打趣母亲不似旁的母亲那样,用力为儿女张罗物色好夫婿,调侃他们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竟把我混忘了。其实内心深处亦是深切感激他们的,感激他们的开明与非世俗观,没有过多地束缚强加我身上。
我时常在想,若与一位不那么情投意合的男子成婚,然后改变了我目前较为满意的生活方式,我总觉得不值得的。结婚何曾不是一种很冒险未知的行为,好则相濡以沫,浓情蜜意;坏则百无聊赖,鸡飞狗跳。
这是个有趣又漫长的一生!需得寻一位惺惺相惜,知情识趣的人与他举案齐眉到老,才勉强不算辜负了自己,辜负了这一生。好男儿,好男儿,我认为好男儿需有收取关山五十州的铁汉血性,又有坐绿窗前与美人共相眉语的缱绻柔情。这心中的好男儿有是有了,但上哪寻去呢?茫茫人海地,又或者世上本就无此人,原是我的一番痴心念想罢!
也无妨,若能有幸,一对,则剪烛西窗,并头夜话;若果不幸,终其一生未能寻得良人,一人,则秋窗读诗,闲吟闲咏。孤单有时是难免的了,但并不妨碍我过诗意的人生。又或者我一直有对美好情爱的想象,这样的想象,亦足以维持我的一生。
当月落西沉,暮色越发浓时,我乱乱想了一番才熄灯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