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孟大 荣犯了诈骗罪，他骗了别人很多救命钱，相当于把人家的钱都偷走了，人家肯定要报警的了。”坐在车前赶车的张无金连忙回头，替冯丽霞回答道。
“就好像咱家的大黑牛被人偷走了，咱们肯定要找回来的，对吧？报了警，警察就会去找那个小偷，把他抓住，把大黑牛找回来的。”他又进一步解释道，希望能用更通俗的例子，让婆婆明白报警的道理。
“大黑牛要是丢了，咱可以自己找嘛。”看起来婆婆是听明白了，但显然还是不高兴。
“那是不一样的，阿婆。”张无金又耐心地解释道。“如果小偷把牛藏在木洞村，咱们还有可能找到，可是他要是把牛偷到咱们村子外面去了呢？也只有找警察了，他们才能替咱们找到的。”
说到这儿，婆婆可以说是“吃冰棍儿拉冰棍儿——没化（话）了”。她叹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了。
可是牛车又走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唠叨道：“咳，咱自己家里人的事儿，自己说说就行了，干啥还要报警？大 荣这一进去，恐怕要关个几年了。”
“阿婆，孟大 荣骗人骗钱，是犯了法的。”张无金继续耐心地解释。“犯法是可能蹲监狱的，他是知道的。知道了还要犯，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别人也帮不了他。”
“咳——可怜他娘了，养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婆婆终于不再为孟大 荣辩护了。
回到了家，冯丽霞便跟着婆婆到厨房去做晚饭了。
张无金昨天耙地，今天运土，早就累得浑身松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他一屁股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就再也不想动了。
从一楼上了楼梯，就是客厅的一角。客厅的左边是一排窗户，可以看到下面的院子。窗户下有一个短沙发，与楼梯边的长沙发，成L状围着一个扁平的茶几。
长沙发斜对面，就是客厅的另一个门，通向厨房。短沙发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视机。
他坐在客厅的短沙发上，一边照看着董婷，一边打开了电视机。他换了几个台，停在了欧洲足球联赛上，电视中正在播放的，是芬兰对乌克兰的比赛。
董阳一看是足球，也跑过来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了起来。
两个人刚刚看了一会儿，突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丽霞回来了吗？”
张无金挣扎着站起身，伸头透过窗户向下面的院子中一看，只见一女一男，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他仔细一看，原来那女的是阳阳的二姑董雄英，后面跟着的是她丈夫孟大光。他一看便知，这肯定又是为了孟大 荣的事儿来的。
他连忙回身对董阳说：“阳阳，你二姑和二姑父来了，咱先把电视关一会儿，好吧？”
“他们来干啥？”正盯着电视看得高兴的董阳，突然被打断了，显然有些不高兴。
“肯定是有事儿呗。”张无金摸了摸他的头，解释道。“等他们走了，咱再接着看，好吧？”看着董阳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还是把电视机关了。
这时，只听“咯吱咯吱”的楼梯声响，很快就看见董雄英和孟大光从楼梯上露出了头，走进了客厅。
他们一进屋，董雄英就满脸堆笑，热情地伸出手，笑道：“唉呀，上次匆匆忙忙的，都没时间介绍一下，你是……”
“我叫张无金，在这儿帮工的。”张无金连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微笑着回道。
“俺叫董雄英，是阳阳他二姑，丽霞是俺嫂子。” 董雄英笑容满面地说道。然后一转身，指着孟大光道：“这是阳阳他二姑父。”
“嘿嘿，咱们上次见过面了。”站在她身后的孟大光从后面闪出身来，上前握了一下张无金的手，眼睛却紧盯着他手上的那两个黑布环套。
“哎呀，是雄英和大光呀，快坐，快坐。”扎着围裙的冯丽霞，出现在客厅通向厨房的门口，她两手在围裙上擦拭着，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道。
婆婆也过来打了个招呼，便又回去做饭去了。
寒暄过后，董雄英上前拉着冯丽霞，让她也过来坐到沙发上。
冯丽霞走过来，却坐在了张无金这边的短沙发上，董雄英和孟大光便坐在了长沙发上。
“嫂子，” 董雄英搓着双手，似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俺们来这儿呀，就是为了大 荣的事儿。咱们都是亲戚，有啥事儿咱自己商量着解决呗，不用找警察嘛。”
“对，对，咱都是自己家人，好商量嘛。”孟大光在一旁忙不迭地帮腔道。
董雄英头也没回，却伸右手回手在孟大光手上拍打了两下，示意他不要插嘴。
“嫂子，听说大 荣骗了你的钱，多少钱呀？俺们替他还上就是了。大 荣也说了，你欠他的五千块，他也不要了。” 董雄英笑吟吟地说道。“你就别告他了，怎么样？”
一听这话，张无金心里真是无语。
一个诈骗、侵吞了巨额赔偿金的罪犯，还在拿那区区五千块的委托服务费做筹码，这个人要有多无耻呀！简直是“没牙的老太太喝稀粥 —— 它是无齿（耻）下 流哇！”
他知道冯丽霞因为跟孟大 荣多少还沾着点儿亲戚，一直对报警、追回被吞款项心存犹豫，这种时刻自己必须替她挡住。
“你们不知道丽霞有多苦，一家老小全靠她一个人。为了给阳阳爸爸治病，还欠了一大堆债。”他心平气和地缓缓道来。
“国家给了一笔工伤赔偿金，却被人私吞了大部分。她只是报了警，说是该收到的赔偿金没有收到，让警察调查一下而已。至于到底是谁干的，警察自然会查清楚的。”他又接着说道。
“啊…… 是这样啊。” 董雄英略显尴尬地勉强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孟大光，又回过头道：“警察来村儿里把大荣抓走了，看来是他干的了。”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大荣从小儿就不省心，他娘年纪也大了，要是知道他被关起来了，俺们怕她受不了。
所以俺跟大光商量过了，大荣骗了你多少钱，俺们替他还了，你跟警察说，不告了，怎么样？”
听到这里，看着他们还在坚持，张无金心里觉得他们即可悲，又可笑。
这可是刑事犯罪呀，怎么可能说想要私了，就可以私下了结了呢？
他本来还想跟他们解释，法律上的事，必须按法律程序办事，等等，可是鉴于他们头脑中早已形成的固有观念，估计很难说服他们。
他稍一思索，决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服他们。
他本来不想走这条路，因为这会泄露赔偿金的数额，那可是私人信息。可是转念一想，这个案子后面会起诉、开庭的。这些私人信息都会在法庭上公布的，都会成为公众可以接触到的信息，即使自己想保密，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开口说道：“丽霞也理解你们的心情，她一直不愿意去报警，是我建议她去的。”他先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话题一转，道：“你们说，愿意替孟大荣还钱，对吧？”
“对，对，对！” 董雄英和孟大光一听，满面欢喜，四眼放光，二人几乎不约而同地齐声应道。
“可是…… 你们知道，他私吞了多少钱吗？”张无金仍然平静地问道。
“他能骗多少钱！”孟大光把那个“他”字说得很重。他说着头一晃，脸上显出不屑一顾的神色。“万八千
块，了不起了。”
“最多，也就几万来块钱吧？” 董雄英右手微微一扬，胸有成竹地回道。
张无金看了他们一眼，抿住嘴，没有笑出来。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冯丽霞，长呼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双目盯着董雄英夫妻二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十三万四千八百元！”
“三十三万？”他们二人这一次，又是一个不约而同的回答，只不过这一次是同声惊叫。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睁大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董雄英满脸疑惑，把目光转向了冯丽霞。她似乎想确认一下，这个对他们，甚至村儿里的任何人来说，都称得上的一个天文数字。
坐在一旁低着头的冯丽霞，微微抬起头来，迎着董雄英的目光，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即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了。
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孟大光缓缓站起身来，端着右臂，低着头在电视机前转了两圈。他突然停住，开口大骂道：“这个混账！俺说他哪儿来的钱，又是皮夹克，又是金表，又是皮鞋的，原来都是骗丽霞的钱买的呀！”
董雄英也尴尬地站起身来，开口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孟大光伸手拉了她一把，道：“咱们走吧，这个混球，菩萨也救不了他了。”
“吃了饭再走吧。”冯丽霞急忙站起身，试图挽留他们。
“不了，不了。俺们已经吃过了。” 董雄英面有尬色，很不自然地拽上丈夫，道：“那俺们就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拖着孟大光，匆匆忙忙地下了楼，回村儿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