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满盘皆输
“供奉大人,现在,该轮到我们了。”梁洵见孔老已经从战场上消失,便再次转向昝观,十分真诚地提醒道。
“没想到孔半城这样的人都会选择留在孛临度余生……但今日他若不再插手,那即便我们此行的结果是败归,明日的孛临城主恐怕也该换个人了。”
“若是你的实力和你的口气一样大,那又何必一直等在这里?昝观,你其实很平庸。”
换任何人来,恐怕都不会把平庸二字加在这位修为已至遮天境的九黎供奉身上。但梁洵却说得出口,而且还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他身旁的真气以及天地灵气再次开始聚集,原本已经沉降到地面的黄沙被阵阵狂风吹得倒卷而上,又一次将半边天空蒙上一层面纱。
“就算你的嘴皮子耍的再好,也还是改变不了将会丧命于此的现实……何等神力众生惧,菩提心坚秘密主。”
昝观将手中的金刚杵向上掷出,口中念念有词。下一秒,万道金光怒放,金刚杵如一颗天外陨石急速向梁洵砸去。在这一瞬间,被两人夹在中间的这方天地似乎被这纯粹的佛力给轻易撕裂。
几乎是同一时间,昝观左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尽数崩碎,明黄色的碎片化为无数细小的光华。
限制器。梁洵立刻便明白了对方那三串佛珠并非只是装饰的作用。
但这样一来,昝观无疑也告诉了众人这金刚杵并不是一件他能完全控制的命灵……梁洵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眼神一凝,随即伸出左手,五指慢慢握拢,身后的饕餮发出一声厉啸。天地灵气如同被它的血盆大口吸引了一般,化为一股洪流冲向天空。
不出一会,一个色彩斑驳的巨大漩涡在孛临城上方凭空出现,无数道雄浑的真气自漩涡而出,与梁洵擦身而过,似一条大河穿行空中,直奔那正急速砸向他的金刚杵。
一声闷响如一道惊雷响彻云霄,两股恐怖力量相撞所产生的余波令处于中心圈的梁洵和昝观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两人皆是连续踏虚数步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梁洵退的步数远比昝观要多。他抬手擦去了嘴角留下的鲜血。五内翻卷的滋味绝对不好受,就算能迅速调整呼吸,他体内的冗杂的真气也并非马上就能被理清。
“不愧是八大菩萨中象征着力量的金刚手菩萨,这一杵,确实够劲……”吐出一口血污后,梁洵再次昂起头。即便受了点内伤,整个人还处于余波的袭卷下,但他的鬓发依旧未乱。
……
“莫小姐,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莫无忧死死地咬着下唇,她的双手一直按在琴弦上,上面布满了细细的血丝,就如同被万千根细锐的丝线划伤了一样。她的双手随着身体不断地颤抖,迟迟不愿去拨出第一个音。
“钟离逖,你难道没看清方才出手斩杀花百伶的人是谁吗?我想即便是陛下,也不愿看到毫无作用的牺牲。”
“毫无作用的牺牲?莫小姐,你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现在的情况啊,”钟离逖突然冷笑道,“因为孔半城的出现,此战必然是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但莫小姐你似乎并不了解昝观这个人……只要他的佛心仍坚,那无论我们的结局是如何,他和梁洵在此战后肯定只会留下一人……”
“而我想在陛下眼中,一名八莲的供奉的价值应该是远比北山的这些魔兽要来的大吧?”
荒唐至极……莫无忧的心在震颤。用成千上万条鲜活的生命换一人的存活。这是什么道理?
见莫无忧依然犹豫不决,钟离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莫小姐,若你不肯,那只能由在下来替你完成这件事了……”
“我来……”莫无忧几乎是紧咬住颤抖的牙关,才艰难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她的手指已经挑起了一根琴弦。
但第一个音终究还是没能被她拨出。她和钟离逖的注意力都被远处再一次出现的天地异象所吸引。
……
旷野上吹过一阵清风,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气,和之前不同的是,它们如新生的婴儿,正用第一声哭啼宣告自己的诞生,给整个战场注入了无限的生机。但等它们轻轻拂过地面后,便又重新去寻找将它们唤来之人,然后没有片刻停留地向他的身体的涌去。
梁洵现在所能感觉到的自己的变化,就像是一池清潭引入了一条灵脉。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迅速将其体内的伤势治愈,并令其周身真气不断暴涨。
大音希声。面对如此磅礴浩大的场景,所有人却只听到了一声如蛋壳破裂般的轻响。下一刻,滔天的真气与天地灵气从梁洵体内狂泻而出。他身后的饕餮的身形更是因此再次变大,仅仅是一声怒吼便使得天空出现了一个同方才一模一样的漩涡。一道似从天界而来白光自漩涡中央射下,落在梁洵的身上,将其一头黑发染上如星辰般璀璨耀眼的光辉。
“那么试问现在,阁下该拿什么,来杀了我……”
梁洵仍将双手负于身后,周身游逸的真气已是绵密到了用肉眼便能轻易看清的程度。它们如异色的云彩,缓缓朝着四周飘散而去。
梁洵向天空伸出了一只手,紧握成拳。
地面上的人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向天空。因为此刻,天完全暗了下来。那是如大江大河般翻腾奔涌的“沙海”,天宇不再是湛蓝色,而是一片暗黄,隐含无穷的杀意。这便是只手遮天。
毫无疑问,梁洵已经迈入了遮天境。同样,他也成为当今世上最为年轻的炼体命灵遮天境强者。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如此轻易地跨过这道门槛!?”昝观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近乎疯狂地朝梁洵发出怒吼,眸底射出的光已是阴冷无比。
若眼神能杀人,那现在的梁洵必然已是千疮百孔。
正因为同样达到了遮天境,因此昝观才知道这一步究竟要经历多少探索和沉淀方能迈出。虽然他看上并不比梁洵老多少,但实则是因为他特意让自己保持在壮年时的模样。他的真正年龄,已将至古稀。
他不能理解梁洵如此快的破境速度,更不能容忍对方拥有炼体命灵却依然达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境界。但最让他无法相信的,还是梁洵破境的时机。
在战斗中破境,还不会因此受到一点影响,在昝观的认知里,这绝非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就不懂吗?”梁洵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会露出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于是出言讥讽道。
“好,好,好……”
一连说出了多个“好”之后,昝观右手的那串佛珠猝然炸裂成碎片。他再次举起手中的金刚杵,向上飞到比梁洵所在位置更高的高空。将金刚杵置于掌心,全力向下拍去。
一只闪着金光的足足有半个孛临城大的佛手在空中凝聚成实体,在昝观的控制下越来越快地向下压去,带给人的威压也愈发强烈。
若让地面上的人来形容这一招,无疑是佛怒天塌。
看着那只愈压愈低的佛手,原本还沉醉于梁洵破境时所带给他们的奇异感觉中的那些人脸色顿时大变。这一只浑圆,耀耀生辉的金色手掌,若是真的拍下,那必然只有万象尽碎一个下场。
“海若有决口,我能将其堵上,天若于此刻塌下,我亦能将其撑起……更何况,凭你,还能带来真正的天塌吗?”
梁洵身后的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天地灵气尽数被其吞入口中。换来的并非什么华丽的招式,但饕餮接下来所做的事却令在场所有人感到震撼和恐惧。
它将这整个佛手给“生吞”了。第一口咬下时,看似无坚不摧的佛手却如同纸糊的一样破开了一个洞,所有的真气与佛力都成了这头凶兽的食物。
能吞噬万物的饕餮,根本不会被吞入体内的真气与佛力所影响。只要一入饕餮之口,昝观便会在刹那间丧失同自己真气与佛力的联系。这感觉,就如同陷入了一个无底洞一样。
“究竟是谁在小瞧谁,耗费那么多的真气,到头来还不是送给这饕餮成为食物。哼,轻视上古凶兽,你这位供奉倒也不是第一个……”陈革离望着天上的战斗,不禁冷笑道。
他当然十分了解梁洵和他的饕餮,除非修为或真气品质高于他,否则便只有凭肉体兵器而战一条路可以走,其他任何方式的真气攻击都会被饕餮给彻底吞噬殆尽。
“多谢供奉大人送来的真气,不知接下来,前辈还有什么招术能让晚辈长长眼界。”
即便是在一场大战中,梁洵依旧不忘出言嘲讽对方。
昝观只剩下挂于脖颈上的最后一串佛珠。他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退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