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团成员们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观众席入口处，肩上随意搭着一件银灰色丝质旅行装，穿着黑色亚麻细布衬衫和同系长裤，棕色长发往后梳得光滑，右手提着一柄黑檀手杖，杖头打造成一个古银骷髅头，左手拿着巴拿马帽，修长的中指骨节戴着一枚古银戒指，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剧场内的灯光在银色面具上幽幽流转，说不出的诡异。
他步伐铿锵，从高处走向下沉式的舞台。
在旁人看来他仍然瘦削得有几分病态，深深眼洞里看不清眼睛，但那无形而凌厉的目光扫过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只有艾丝美拉达迎上前去，顽皮地笑着说：
“你迟到了，亲爱的指挥先生。我们一直在等你。”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向科斯塔，手杖一抬，直指他的胸口。
众人看到杖头下方有一道可以旋转开的缝隙，那是一柄手杖剑，里面藏着可以杀人的剑锋。
“如果你真的吻到她，我会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像古银一样瑰丽至极却又冷漠至极的嗓音。艾丝美拉达知道每次他用这种冷漠平板的语气说话，就表示他已经怒发如狂了。
科斯塔攥紧拳头，怒目而视。她急忙把大男孩拉到身后。
“埃利克，你又——”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身边。
“弗拉门戈舞没有肢体接触。”断金切玉的嗓音冷冷说，眼洞里火光隐隐。
她扬头微笑，把手搭上他的肩头，顺着胳膊往下抚摸，然后捏住他的手摔开，骄傲地回答：
“传统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又扣住她：“动作太快，只证明你在心虚害怕。”
她微微一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只是最后改作意味深长地把他的手拿开再振落。
他又抓住她另一边胳膊，她回身靠进他怀里，把头倚在他颈窝，半闭着眼睛，腰肢款摆开始跳舞。
“别想蒙混过关。”他双臂扣住她的手肘，把她整个笼罩在自己的怀里，沉重火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扑在她耳际，“你明白这些动作对男人意味着什么。”
她把腰巾搭上他的脖颈，牵着垂下来的两端，绕着他优雅舞动。
“这就是我想要的。在舞台上我就是卡门。”
他向她倾过身去，贴着她的耳边低低地说：
“无论何时何地，记住，你都是我的妻子。”
她明白自己再不表示点什么就没法继续工作了。有这么多人在场，她不能摘他面具，于是就搂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轻吻。
“乱吃飞醋到此为止，我最亲爱的笨蛋。”
她轻轻扯落红巾，束回自己腰间。
刚才冷酷专横的上位者在她这个亲 吻下竟然像孩子一样羞涩得手足无措，耳朵连同脖颈变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看得团员们忍俊不禁。
只有科斯塔了无笑意，抿紧嘴唇。
伯纳德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发挥点长辈的作用，调节一下僵住的气氛，便带着两个乐队成员过来做自我介绍。
“您好，埃利克先生——抱歉，我还不知道您贵姓？”
“赫尔森，但我习惯了埃利克这个名字，叫名字就可以。”
多亏那个献吻，指挥先生意外的好说话。
伯纳德刚刚舒了口气，就被他下一番话给噎住了。
“我刚才听了各位的演奏。在你们能力范围之内，做得不错。”
如果这也能算表扬的话……
“蒙托雅，你是三个人当中最薄弱的一环。我要求你请一个长假进行特训，至少两个月。”
“克里斯蒂安小姐，您要注意琴弓发力点在背部肩胛骨与脊椎之间那块肌肉，这样发音会更结实并且耐力更久。艾丝美拉达，你很熟悉解剖学，给她指正一下。”
“伯纳德，你的可塑性没有年轻人大了，我会根据你的特点稍微修改曲谱。但是，你对乐句中停顿和呼吸的处理还是不够细腻。”
说完，他转身走向管风琴演奏台。
“不出错只是对小学生的要求。真正的合练现在开始！”
管风琴才是全部音乐的灵魂。
小提琴、吉他和大提琴是海面上的风云变幻、浪涛波光，而管风琴是海洋深处时隐时现、无可抗拒的命运力量。
每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在他自己停下来之前，没有哪个舞者或乐手跟上他的音乐。
即使他刻意用弱奏来收敛自己，那股力量仍然过于强大，甚至因为收敛而显得更加深沉磅礴。
艾丝美拉达从来没有这么自豪过，在他准备好去翱翔的时候，她也为他准备好了羽翼。
这只是一个起点，他值得最高远的天空。
在一片被镇住的沉寂中，他结束了全剧最后一个震颤的和声，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团队。
“今天的排练到此为止。你们可以走了。”
没人听不懂逐客令的意思，于是五分钟之内剧场里就只剩下他和艾丝美拉达了。
他走过来，双手放在她肩头。
“你终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艾丝美拉达伸手抚摸他的面具，想揭开这个阻隔去吻他，却被他按住了手。
“我只想把最完美的给你看。”
她挑了挑眉毛，笑颜热情动人：“那些脆弱得只能活在童话里的公主，爱不起我的黑暗王子。”
他没有回答，双手捧住她的脸，指尖一点一点抚摸着她的额头、眉毛、眼睛、脸颊、嘴唇和下巴，动作轻柔得好像怕她被碰坏了。
银色面具背后，那双琥珀金色的眼睛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要把她与自己熔铸为一体。
“教我跳舞。我想和你一起跳舞。”
他的声音因为暗哑而更加磁性迷人。
她爱恋地抚弄着他的耳垂和脖颈，指尖感到一阵阵升腾的温度。
“我教你一个……有很多肢体接触的舞——”
她轻巧地滑出他的怀抱，跑到临场化妆间，拿来一把临时修改戏服用的小剪刀，在裙摆上剪了一个豁口，双手一用力，嚓啦一声把长裙撕成齐膝短裙。
“阿根廷探戈。”
十九世纪女人不能这样那样的禁令对她恍如无物，她就像一个可爱的精灵，来自某个遥远而明媚的未来，风情万种地走进他黑暗的世界，牵他的手舞向光明。
“左——右——左，右脚跨出去，身体左转……”
他的协调性相当不错，两个八拍后已经差不多掌握了要领。
“左弓步。”
她一个下腰，被他稳稳接住。
她优美地起身旋转，裙裾开出一朵玫瑰花。
他把她牵回怀里，她右腿高踢，然后勾住他的左腿，慢慢滑下来。
他进，她退。
一个无师自通的拧转，她又被他收进怀中。
他强烈的心跳整个笼罩住了她。
她优雅地滑开，扭动腰胯，双手抚过自己的秀发、肩膀和躯体。
他绕着她走锁链步，手臂绕过她的纤腰，把她贴紧自己的身体。
耳鬓厮磨，清冽的橙花和强劲的松柏木香交织缠绕。
他一把把她抱起来，她顺势凌空甩腿，落地劈叉完成一个漂亮的造型。
心跳紧贴，四目相对，灼热的呼吸越靠越近。
她微微一笑，伸出食指点住了他面具的嘴唇。
“我只跟真实的人接吻。”
他牵过她的手，用她的手指掀开面具，俯身吻住那双蔷薇花一样红艳的娇唇。
火花迅速延烧到全身。
他一只手用力搂住她的纤腰，仿佛要把她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从她的肩颈向上捧住她的头，指尖爱恋地摩挲着她的发丝，轻柔地把她的头倾向自己，好让嘴唇贴得更紧一点。
这个连深吻都不会的笨蛋。
可是他的吻却让她心如鹿撞，浑身又酸又热，像被熔化了的琉璃娃娃，软得站都站不稳。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的深吻能让她这样。
她渴望地张开嘴，用小巧的舌头舔舐他的嘴唇，他立刻本能地衔住了它，舌尖交缠到一起，笨拙而狂热地深入下去。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好像自己一松手就会淹死在他爱情的洪涛里。两个人都是身子一倾，连着后退了几步。
她的后背被压在舞台布景上，他俯身向她，还在不顾一切地亲吻着，好像飞蛾扑进绚烂的光焰里。
“我已经后悔给你自由了，”他喃喃说：“爱我，我的女王，永远爱我……”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自我自由的意志，全都被他掠夺而去。
“我爱你，埃利克……永远永远……”
他又占据了她已经吻到发麻的双唇，一边疯狂而沉醉地深吻着，一边用某种遥远东方的奇异语言喃喃着什么。
她听不懂那些柔和而混沌的语音，只觉得那里面包含了某种强烈得令人不安的东西。
科斯塔回来拿忘记在剧场里的书本，只看见昏暗的脚灯照射下，那个黑影与红裙紧紧缠绕在一起，吻得如火如荼，银色面具掉落在地，闪着幽暗的光。
他眼神阴郁地站了许久，没有拿书本就从侧门直接走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