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过来在老李的前胸后背推宫活血，忙活好一阵老李悠悠醒转过来，一把抓住先生的手，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保胎药！月华有喜！确实？”先生回“确实！”老李问“果然？”先生回“果然！”一瞬间老李的白发眼见得多了起来，忽然又目露凶光朝着先生，先生示意老李稳住心神“药力太足即为反用，稍微动动剂量便可以堕胎”老李这才明白先生为甚四处买药，为甚多方提点自己月华的择婿之事，这是为了月华的名节着想，这是为了维护李府的颜面，老李感激对着先生千恩万谢，先生连连推辞“李爷不必如此，医者父母心，我的女儿也是这般年岁，咱们都是做父亲的，各种道理不必赘述，只是兹事体大事关小姐，我只管下药治病，至于药怎么下法还要李爷拿主意，这几日我便在府上小住，李爷不必担心，早做打算才是”说完转头继续摆弄药材，老李心里一团乱麻，连带着李忠也没了主意，各自思想无计可施，忽然两人被一股药香味打断思绪，抬头看到一抹朝霞绚烂璀璨大放异彩，天亮了！
老李亲自给月华喂了药，又等了一会月华醒转过来，情况稳定之后方才去休息，直睡到日上三竿老李才算补了一觉，门口有服侍的下人进来伺候老李洗漱穿衣，一切收拾停当又有人送来一杯浓茶，平时送茶来的都是李忠，今天却是个小丫鬟，茶汤一入口老李便意识到不对劲，随即开口问道“这茶是李忠让你送来的？”小姑娘头也不抬“没见到忠伯，是李童让我温好茶水等着老爷起床的，泡好的茶水一直放在热水里养着，热水都是半个时辰换一次，李童说凉茶伤脾胃，老爷您不爱喝，老爷若是喝着不顺口我立刻去换”老李连忙解释“没有没有，这个温度正是老爷得意的口，我随便问问你别紧张，下去吧”小丫鬟退走，老李坐在房间感慨，阖府上下能把自己的喜好摸得如此清楚，伺候这么周到的也只有李童了，正想着就听着外面李童的声音响起来“老爷您醒了，午饭是现在用还是稍后再说”。
老李先问李忠，李童回话忠伯还在休息，今天府里的事都是自己安排的，另外铺子里的事情也打点好了，店里的掌柜们各司其职不会出乱子，老李又问大夫，李童回话大夫的午饭已经给送到房间里了，饭前还给小姐号过脉了，补气安神的药汤服下之后小姐已经能下床了，这会子该是在房间里吃东西，老李听完又问小姐在吃什么？实在想不明白月华一直胃口欠佳怎么李童就有广大神通让她吃东西，李童回话都是上不了席面的乡下小吃，有碗碗糕、蒸咸角、糯米脆脆之类的，老李听着这些少年时耳熟能详的吃食，不禁生出很多回忆来，只是很多年没见过了，月华小时候自己倒是总跟她念叨，这样的时候该是这样只出现在回忆里的玩意才能让月华吃的下去吧。老李没想到一觉醒来好像所有的焦急都淡化了，李府又回到可以平静生活的日子，而这一切的井井有条都归功于李童这个不知从哪里逃难来的小子，老李想到此处只能是无奈摇头，除了自己房间，李童立在门外微微欠身低头，喊声老爷，老李嗯了一声说是先去看看月华，李童前面带路老李后面跟随，不多时来到月华闺房外。
老李捋胡子整衣衫，深呼吸挺直腰背面带微笑，笑呵呵的进了月华屋里，月华正在吃东西，看到老李进来起身叫了声爹爹，老李赶紧催促月华坐下好好吃饭不用多礼，月华点头连忙拿起碗给老李盛了一碗吃食“爹爹快尝尝，这是葛葛粉，您以前说过的，快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老李看月华吃的开心，心里顿时放下一块大石头，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果然是葛葛粉，乡下的一种不知名野草的根茎，晒干了磨成粉打成浆汁再混上调料，本来是饥荒年景食不果腹的人家苦挨日子，不得已的食物，后来开荒种田的多了，恨不得有点土就种上稻米，这种草就不见踪迹了，而今不仅让李童找到还做成了，不仅做成了还弄出美食了，老李忍不住夸奖起来，月华听着也跟着老李一起笑，老李激动得要落下泪来，许久没见到月华这样开心了，高兴之余便把李童叫进来，让说说是怎么做这么好吃的？李童也不隐瞒，说自己是跋山涉水找野草，又请来江城最知名的厨子，苦苦研究七七四十九天，加入九九八十一种名贵中药材，熬煮百日才得了一盆精华，直把这道小吃夸得天花乱坠，好似服用就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仙丹一样，虚张声势的言辞再加上浮夸的动作，把月华逗得哈哈大笑，老李也是拼尽全力撑开自己的褶子绽放出最开怀的笑容来。
月华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拿手绢拭去眼角的泪花，好一会也没有把头抬起来，然后房间里就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啜泣声音，慢慢的越来越大越来越伤心，李童刚要上前查看情况，碍于老李杀人的眼神，没敢伸手反而是离开了房间。
老李连忙坐到月华身边一只手挽着她，让月华靠在自己肩头上，月华小猫一样依偎在老李怀里嚎啕大哭，双手拉住老李胸口的衣服攥紧她的小拳头，悲戚声里有伤心还有愤恨更多的是无奈跟烦恼，这样的时候大概只有父亲的肩膀才有足够的力量，承载一个失恋女孩破碎的爱心，老李不由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爹爹在呢，月华不怕哈，你的身子。。”“我想留下”决堤的泪水将老李的胸口打湿一大片，老李温柔的扶着月华的头发，从头顶到后背算是答应了，姑娘苦苦的流泪直到耗尽所有力气在老李怀里沉沉睡去，李童在门外焦急等待，听到里面没有声响便壮着胆子进来一探究竟，只见老李环住月华的身子要把她抱起来，要起身的时候明显踉跄了一下，老李顿时感慨岁月不饶人，自己终究是老了！李童眼见就要去帮忙被老李一个眼神喝止住了，他才不会再允许什么男人轻易碰自己的心肝宝贝了，咬牙蓄力把月华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爱怜的抚平月华脸上散乱的秀发，李童适时递过来一块手巾，老李才发觉自己脸上早已布满泪水，擦干脸带上李童离开月华的闺房直奔用饭的偏厅，到了的时候李忠已经在上菜了，看到老李过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给老爷请安，顺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怕打扰老李吃饭的心情。
老李看着李忠鬓角的白发，想起李忠给自己做管家的时候还是个健壮的大小伙子，似水流年韶华转瞬即逝，李忠见老李看着自己还也为是自己哪里不得体，低头就见到自己长衫的下摆有一脚塞在了袜子里，赶紧拉出来给老李陪着笑，老李摆手表示不在意然后让李童接过李忠手里的餐盒，自己则是把旁边的凳子朝自己拉进一些“别忙了老伙计，让年轻人做吧咱们该歇歇了，快来坐下跟我一起吃口饭”见李忠面露难色又继续道“人老怕孤单，我一个人对着这么些菜哪里吃的下呢，你也没吃呢不是”李忠接着话茬“老爷我们做下人的，跟您在一个桌子让人家笑话咱们李家没规矩呢”老李也是上来脾气“什么狗屁规矩，今天没有主仆就咱们老哥俩说说话”见李忠还要说什么，李童直接扶着胳膊半是推搡的把李忠推过去坐下了，李忠还是要起来，老李已经往他面前的碗里夹菜了，李忠赶紧谢谢老爷，李童又递上来一双筷子，李忠这才叹口气跟老李一起吃饭，老李又让李童拿壶酒去，特别叮嘱开酒窖里最好的那一坛，李童回声是就去拿酒了，李忠浑身不自在“老爷，我下午还有事要忙，酒实在不能陪您喝了”老李无奈的苦笑“你呀你，不用费心了，李童都能安排好，你以后就跟我下下棋钓钓鱼，安心在府里养老”。说着话李童回来，老李接过酒壶就要给李忠倒上，李忠吓得就要站起来，被老李一把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只好看着酒盅倒满，老李又给自己满上，冲李童挥挥手“您二位有事直接喊我”说完就退下了。
“咱们认识得有三十多年了吧，”“回老爷，算来要有四十年了，”“对呢，那时候你刚来府里，托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碗，连吃三碗都不饱真是要把人吓死，真怕你的肚皮都要撑破呢”李忠也开始回忆起来“老爷那时候喜欢舞弄些拳脚，还跟我比试谁吃得多哩，我不行最后还是您赢了”“是嘛？我怎么记得是你李忠赢了呢？”李忠举起酒杯跟老李碰杯一饮而尽，压根不理老李的话茬“你的耳朵从来就是这个毛病，不愿意听见的就能当做没有听见”李忠只是嘿嘿嘿的傻笑也不回嘴，老李摇摇头也喝光杯中酒，杂七杂八闲聊起来，都是老李年轻时期天不怕地不怕的趣事，直到。。直到月华出生，一切都变了，老李不再是策马奔腾不着家的追风少年，整天围着月华打转转，李忠也不用再牵马坠蹬追鹰射虎，而是安心在府里脚不沾地的学习管家事宜，李府总算有了家的样子。
聊起月华，两个老头心里刀割一样难受“月华说要把孩子留下，我答应她了”李忠喃喃的说“留下也好怎么都是个生灵”老李跟李忠碰杯喝下一杯，李忠一样喝完“府里人多嘴杂，日子久了怕是难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李忠点头“老爷考虑周到，确实是有这样的问题，老爷有什么想法只管跟我说，千难万险都会想办法办好，老爷放心！”说话李忠站起身深深一拜表达心意，老李伸手指指凳子“坐！坐！”李忠重新坐下听老李怎么安排，果然“李童今年多大了？”李忠丝毫不意外，很自然的接道“具体年纪不清楚，但是跟小姐应该差不多”老李苦笑一声“老小子，你这是等着我呢！”李忠不置可否拿过酒壶给老李添满“刚刚在月华那里，李童正逗月华吃饭呢，他。。他是个有心的人，我想。。”李忠抢话道“您想让李童跟小姐完婚，借着夫妻之名生下孩子来，保全小姐的名声”老李一副你还没说完的样子看着李忠，李忠皱着眉头试探性的说“您？您不想他们有夫妻之实？”老李点头顺便给李忠倒上一杯，李忠端起酒杯又放下“李童是个苦孩子，这么些年在府里也是尽责的，之前他对小姐确实有非分之想，但是后来咱们狠狠断了他的念想，让他摆清了位置，这样的事情就算他愿意，小姐那边受得了这个委屈吗”老李吃下一口菜“所以就要咱们两个家伙卖老脸了，李童那边你放心，只要他答应，等事情结束以后，我把家里的产业分一半给他，要是不愿意再待在家里，随便他去哪里做事折现一半家产给他，老李绝不会亏待他，外人我实在信不过，你也是看着月华长大的，你得帮她渡过这个难关吖，老伙计！”不待李忠表态老李就把酒杯高高举起，碰杯饮尽再倒满然后继续碰杯饮尽，一直不停，李忠一杯一杯陪着，直到两个人都脸红酣醉，最后失去意识才停止。
李忠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也没有拒绝的机会，他总记得是李家给自己一口饭吃才没有饿死，只是李童那边，李忠拿不准李童会不会同意，毕竟那天晚上在小姐院子外面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李忠有一种感觉很强烈，李童或许会同意，但是自己跟这个孩子将再无情感可言，甚至连那一丝丝微弱的羁绊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形同陌路是个躲避不及的必然结果。
第二天早上李忠醒来，没有像往常那样即刻起床围着府里转悠，他心里明白李童必然已经打理好了一切事务，自己最要紧的事就是把老爷的想法跟李童说清楚，并且还要保证李童一定同意，李忠自幼跟着柜上的老人打理生意，像谈判这种事情，即使没有丝毫底气也要做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心虚一定会被对方拿捏吃掉，许是自己老了吧没有那样的心气了，因为以权压人这种事早就习惯了，现在摆到桌面上做筹码的做法下作了些，李忠甚至提不起任何力气来，挣扎着坐起来穿戴好衣服出了里间屋，外面的八仙桌上果然放着温热的粥还有果子，李忠已经不再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了，李童总是这么周到的，而且这也没什么不好！热粥下肚精神好了不少，门口立刻进来小伙计收拾碗筷，李忠看着来人脸生的很，厨房的人没有这一号的“你是哪里的伙计？”李忠开口问道“忠伯好，我是府里刚收进来的，还没分事做，李童哥让我现在您面前伺候着”利落的收拾好退出去了，李忠朝门口喊一声“让李童来见我”也不管小伙计听到没，而是嘴里一直嘀咕“李童哥、李童哥。李童。。。”
约莫有一刻钟，李忠进屋坐在李忠面前自顾倒水喝，李忠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李童腰板挺直，宽厚的肩膀可以扛起不公的一切，浓眉大眼里都是坦荡，李忠有些自卑，自己年迈孱弱甚至畏首畏尾，刚刚提神聚集起来的气势忽然就溃散了，就在李童出现的一瞬间!这样的不战而败反而激起了李忠的胜负欲，“老爷有话跟你说，小姐，，，”“我都知道了”“小姐她，什么？”李忠不是没听到只是想再确定一遍“您二位喝多了所以说话声音很大，不光是我，有几个给上菜的都听到了，没办法我只能在账房支银子把这些人打发了”“噢！”老李不在意这些小事毕竟李童很周到，他关注的只是结果，李童没有兜圈子“我愿意，忠伯，您跟老爷回话吧，婚事嘛热闹一点别委屈了月华，你们安排好了知会我一声，府里还有事忙我先去安排着，您歇息顺畅再出来”语速快用词准，说完马上离开，留下懵懂不清的李忠，说实话有些憋屈，本来预想的争吵纵横跟攻伐完全都没有出现，李忠甚至没来及看清李童的表情，只有语气还记得“我愿意”平常的语气平常的声调，没有情绪波动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不过好在是同意啦，自己该着手准备婚礼事宜了。
李童离开李忠房间，忽然想起来这府里的一草一木大半是当年自己种下的，如今它们可能会永远属于自己，还真是世事难预料！心酸的苦笑在脸上闪过，就看到一个上岁数的妇人朝自己跑来“管家老爷您在这里就好了”新招的厨娘，手艺极好可就是粗心一些，几次叮嘱她喊李童就好，这位大娘还是管家老爷叫个不停，不待李童询问“厨房那边来了个活物，我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您快来看看”李童来到厨房看到一头半大的小鹿，四肢捆的扎实躺在地上躁动不安，呦呦鹿鸣听的人揪心，几个厨工赶紧围过来“您看咱们平时也吃焖鹿肉，可这不是我们偷懒，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杀这么大的活物，都说这东西有灵性，我们下不去手吖”李童才想起来，之前看到老爷为小姐的事寝食难安，所以才托付走脚卖山货的买头鹿回来，本来是一直养着的，昨天两个老头饮酒过甚，李童才吩咐炖了给老爷还有李忠滋补，没想到厨师傅们不敢杀，怕的是鹿有灵性，杀来吃肉会遭报应。
厨师还在喋喋不休诉苦，净说一些杀了不好的鬼话，甚至还有说要放到庙里寄养的，李童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哈哈得笑个不停，直把整个厨房的人都给笑毛了也没停止，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李童身上，“大家都不知道吧，这个岁数的小鹿最补身的要属这一身鹿血，可这取血是个技术活，取不好就成了死血又脏又臭的，要取出一碗活血来喝下去才够劲，传说古时候的皇帝最得意这口”几句话把大家的好奇心都勾搭出来，招呼众人把小鹿放在麻袋里吊在半空，又在厨房里寻摸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棍，高高举起再狠狠落下，呦呦声也变成嘶鸣，伴着凄厉的恐惧跟巨大的痛苦，一棍接着一棍即使累到气喘也不停下，很快麻袋底部殷红浸染血红欲滴，啪嗒啪嗒啪嗒的滴在下面的碗里，看到有成果了，李童更卖力气更加疯狂的殴打麻袋，整个厨房都是李童呼哧呼哧的气声，即使累成这样李童也没有停止分毫，反而还把棍子挥舞的更加密集，每一次挥起落下都带着破空的声音，李童脸上也被溅的都是血点，划出一道道血红色的痕迹在下巴上汇成一滴又落下，似笑非笑的癫狂模样活像一个杀神，最后鹿的声音越来越小，滴血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李童才杵着棍子坐在墙边休息，掀起长衫的下襟擦出一张畅快淋漓充满邪气的笑脸，大大的眼睛翻起大部分眼白一个个扫视众人的脸，这下没有人再说什么杀生不吉利的话来“行了，把鹿血趁热给老爷送过去，还是焖鹿肉，现在你们就能做了吧”厨房的人等李童走了才窃窃私语刚刚恐怖的经过，同时有一些晦涩的血色回忆在李童脑海里逐渐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