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莹的家所在的农场种茶，齐莹的爸爸是场医，妈妈是场里的幼儿园阿姨，本来不用种茶。但爸爸妈妈为了增加些收入，承包了茶山。说是茶山，其实并不是那种高山峻岭，说是梯田更合适。沿着山坡开发的茶园层层叠叠，像五线谱似的，有些颜色浅，有些颜色深，就象是一种不规则几何图形的梯田。
等待通知的日子里，齐莹帮着妈妈剪茶，插茶苗，早晚还要淋茶苗，深深体会到了一个茶农的辛苦。辛苦劳作的同时，她经常凝望着一片片的茶园，一个人陷入沉思。
这会儿，她又合上书本，看着窗外，远处是层层叠叠的茶园。她脑海中浮现出刘春的面容。刘春是她的男友，比她高一届，是他们这个县的高考状元，此时远在北方一所重点高校读大学。还没放暑假。要七月底才能回来。
她最喜欢的电视连续剧就是日本的《排球女将》了，主角小鹿纯子是她的偶像。在她心中，小鹿纯子这个名字代表了勇敢、坚强、不轻易流泪，代表着奋勇拼搏、团结向上，同时，小鹿纯子又是那么可爱纯真，让她对这部电视剧深深地入了迷。
这部剧在国内热播时她还是小学生，从那时起，“小鹿纯子”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
她学着小鹿纯子兔子跳，翻墙倒立，学得有模有样，还给自己取了个笔名“纯子”。
她家在离县城20多公里的农场里，县城高中的伙食不太好，为了增加营养，家里让她开了外膳，寄宿在姨妈家里。
她经常在上学路上遇到刘春，他们经常会在老街的一条小巷子里相遇，他骑车，她走路。每次遇到，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很随和，象在看一个老朋友。
可他们从来没有打过招呼，更没说过一句话。
隐约听同学说过，他比她高一届，是班上的学习尖子。家里住在县委。
也许是潜意识中希望发生点什么吧。高一下学期，刚从普通中学转回县中两个月时，她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写了一篇小说：
《今夜月儿明》
纯子
从家里到学校，中间要穿过一条街道。足有15分钟的路程。
每天，我都不厌其烦的在这条路上重复着：上学-回家，回家-上学。一天天，一月月过去了，街道总是那么宁静，没有一丝儿波澜，让人未免觉得太单调，太乏味了。
我不由得怀疑：难道世界就似这般的平淡无奇？要是能有个人和我一块走，那该多好啊！ 我就不会觉得单调和寂寞了。
不想没多久我还真的遇上了一位。
一
一天早晨，我起晚了。一看表：只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胡乱抓起两个馒头就往学校跑。
“喂，上来吧！”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是个“fellow”（小伙子）。他悠闲地坐在自行车上，右手握着车把，左手扶着搭在肩上的一件绿军衣，下着牛仔裤，头发挺长，样子倒蛮潇洒的。
他嘴角上挂着的那丝揶揄的微笑，让我有点受不了。
他也是大胆，竟然叫一个陌生人上他的车。
素不相识，我怎么会上你的车呢？我白了他一眼，继续赶自己的路。
想必他看到了我胸前的校徽吧!他又道：“哟，还是二中的呢！不愧是重点中学的学生，有骨气！本来我看你跑得那样子太可怜了，我是三中的，想顺路带带你，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敢坐？怕我卖了你？”说完，嘴角上又挂上了那丝揶揄的微笑。
天，什么学生！简直象个二流子！我差点没骂出来。但转念一想：反正上课时间就要到了，况且这条街到处都是人家，还怕他怎的？不坐白不坐！
于是，我跳上了车。他转过头来冲我一笑，笑容中居然有几分天真：“我还以为你是胆小鬼呢！”谁理你呀！我把头转到了一边。
一路上，我一言不发，对他东拉西扯的话一律不回应。很快，学校到了，我跳下了车。他冲着我的背影说了声“再会”，就驾起车飞快地走了。
走进教室没多久，上课铃就响了。还真得感谢那位“fellow”呢！要不是他，自己准保要迟到！想到这，我不由得笑了。
这样过了几天，我似乎将那位“fellow”淡忘了。
二
下晚自修了。我和往常一样整理好书包，走出了校门。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铃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我回头一看：竟是那个“fellow”！
他见是我，笑了：“看来我俩还真有点缘分呢！”听到这话，我心里有些愠怒，但却生气不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敢不敢上来？”
我也笑了，说：“有什么不敢的？还怕你卖了我不成！”
“哈哈哈.......”，我们一起笑起来。
“我以前怎没见过你？”我问道。
“我刚从内宿转为外宿。你当然见不着我了！要不要我每天为你义务劳动？”
“那我是打瞌睡碰着枕头----求之不得了！”
“请问你的尊姓大名？”
“我叫王琴，念高一了。你呢？”
“我叫吴天，高二。你的野心不小哇！有了三王的头衔还不够，还想统治当今世界呢！”
我一听，不得了了，刚认识就拿人开玩笑。不能便宜了他！于是，我反唇相讥：“要说野心，你还是我的师傅！你看你自己当了一回天子还不知足，现在又想当，你的名字分明是说现在是你的天下！”
“嗬，真厉害！赢得输不得啊！我甘拜下风！”
“哈哈哈.....”我们一齐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并订下了“君子协定”：每天早晨，我们在街道的小亭口会面，他搭我去学校；晚自修后，我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回来。这样我省去了不少赶路上学的时间。
吴天知识丰富，大概因为他是学文科的吧！他说起话来风趣幽默，常常令人忍俊不禁。
和他在一起，我感觉街道不再象过去那样单调、乏味了，仿佛一切都开始有了生命力。
我们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常常天南地北、海阔天空聊个没完，他还常利用周末时间帮我补习英语。
我们谈学习，谈人生，也常常争论一些热门的话题，几乎每次都争得不分上下，最后总是“握手言和”。
他常告诉我一些有趣的事，也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经历。
一次，他告诉我：“有一回我和几个同学去爬山。同学们都从原路上去了，我却另辟‘捷径’，选了一处从没人走过的地方爬上去。那地方比别处要陡得多，稍稍不留神就会失手摔下来。正爬着，忽然，我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也跟着滑了下去......."
"哎呀！"我叫出声来。
“别紧张，算我命长，忙乱中抓住了一根树藤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真把人吓死了！你不要命了，为什么偏要从那么危险的地方爬上去呢？你胆子也太大了！”
“路是人开辟出来的。老是顺着别人的脚印走多没意思！我最讨厌步人后尘！你说我太大胆了，我倒觉得你太胆小了。‘胆大有官做’，我很崇拜这句话。如果老象你这样胆小怕事，是很难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听了他这番话，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吴天就是这样，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对老师干涉同学留长发的事，他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一次，我问他：“你怎么把头发留得这么长？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坏人呢！”
“噢，是吗？那你的眼力可真是太差了！留长发的就是坏人？ 这叫什么逻辑？我觉得自己的脸型配上这头长发挺和谐。和谐就是美！如果现在我剪个小分头什么的，我看你看着也别扭！”
“哈哈，说得倒是….虽然是这样......但老师的话总是要听的吧。”
“我是学生，学生听老师的话天经地义，但是说得不对我就不听。每个人都有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的权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就是我们学校那位对长头发深恶痛绝的校长不也挺爱美吗？”
“你怎么知道？”
“校长是教我们语文的。我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那天我送作文本去给他，路过窗口时我往里瞧了一下，你猜怎么着？------校长正对着镜子梳头发呢！这么大年纪了，头发也剩没几根了，可他还这么讲究！你说这不是爱美又是什么？他自己爱美可以，可对别人就横加干涉。这真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哈哈哈........”我们都笑了。
三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个学期过去了。我面临高二的分科。我一向是理优于文的，刚考上高中时，我也打算要学理科的。可现在，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
我的举动，爸爸妈妈和老师都很惊讶，他们认为只有成绩不好的人才选文科。他们轮番劝说我，要我认真考虑。可我终究还是学了文科。
我这是为了什么？忽然，我脑海里闪过了“吴天”这个名字。为了他？为了他什么呢？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又是周末了，吴天约我到图书馆去。从图书馆回来，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刚看过的小说。正聊得起劲，他忽然停了下来。
我觉得奇怪：“你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他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说：“王琴，你感觉到了吗？时间过得真快，你已经上了高二，我也已经是高三的学生，没多久就要高考了。如果我考上了，那我们相处的日子就少了，是不是？”
听了这话，想到不久的将来，我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吴天成绩很好，很稳定，一直是他们学校的年级前几名，考上大学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我们迟早要分开的，可没有了他的帮助和鼓励，我会怎样呢？我不敢想下去.......一路上我沉默不语，心绪有点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我家门口。我对他说了声“明天见”，就转身向家门口走去。“等等”，身后传来吴天的叫声，他追上我，递给我一封信。我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回去再看”，说完他匆匆地走了。
坐在灯下，我的心跳得很厉害，预感已经告诉我吴天信中写的是什么。
抑制着内心的狂跳， 我小心地剪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叠成蝴蝶形的信纸，一行行地看了下去：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到你是我梦中的知心朋友。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现在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的。如果说第一次见到你是因为你的美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么这以后的相处却是你的纯真、活泼、热情吸引了我。你的纯真使我改掉了过去那爱嘲讽人的毛病（是的，现在我已看不到他嘴角上那丝揶揄的微笑了）；你的活泼、热情使我变得更加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离不开你了，请与我同行吧！这种美好的感情会促使我们更加奋发向上的！中学时期的这种感情是最纯洁美好的。17岁的马克思不也是在上大学之前就和燕妮订婚的吗？也许你会问：‘那我们做一般的朋友不也可以互相帮助、互相促进吗？’我也曾试着把你当作一般的朋友或我的妹妹来看，可最后都失败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答应我吧！王琴，这张电影票是明天下午1点的，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
信看完了。 我只感到脸上发烧，一摸：好烫！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
心里是什么滋味？焦急、羞涩，还有一丝儿甜蜜。啊，这人真太大胆了，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算，还搬出马克思和燕妮为自己辩护，真该死！我把信倒转过来，用拳头拼命往上擂。
吴天有哪一点不好呢？我说不上来。在这将近一年的相处中，他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他活泼、好学、幽默，并且他有着英俊潇洒的外表-----少女们都喜爱的那种有棱有角而不粗俗的。
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很喜欢吴天的。尽管少女的矜持和强烈的自尊不容许我承认这一点，但事实上就是这样。分文理科时，我毅然放弃了自己喜爱的理科而学了文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吴天也学文科吗？自己若不是对他有着深厚的感情，又怎会不顾父母老师的劝阻这样做呢？
而且近几天来，和吴天在一起时，我总有这么个念头：要是吴天是自己的哥哥，那该多好啊！那我们就能经常在一起了。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尽管它是朦胧的，尽管自尊心不容许我承认，但它确确实实就存在着。
怎么办？难道象许多同学一样，违心地寄去一封充满了大道理的信，说让我们只做个一般的朋友吗？自己果真要那样做，这种若有若无的感情一定不能维持多久，最后只能适得其反，连一般朋友的关系也不能维持下去。我多害怕会失去吴天啊！想到会失去他，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颤抖。
答应他吧，可我是班上的团支部宣传委员，还是三好学生，我怎么能带这个头呢？不行，这是不行的！况且老师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说我是坏学生？噢，“坏学生”！这三个字是多么可怕！
可是，如果我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影响学习，使成绩下降吗？不对！和吴天相处的将近一年时间里，自己不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吗？原来较差的英语不也是在吴天的帮助下补上来的吗？
但是失去老师的信任，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人们的斥责和白眼更让我受不了。啊，我该怎么办呢？捏着这张电影票，我好象抓着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唉，老天爷为什么过早的给我出了这个难题呢？
我的脑子里象塞进了一团麻，乱极了。我起身向院子走去。
月光如水，柔和、安静地洒在我的身上。虫子在草丛里闹成一片。好一个迷人的夏夜！
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池子。想必那儿一定有我早已想观赏的水中月影吧！于是，我信步朝那儿走去.......
1988年5月
这篇文章写完之后，她拿给比她高一届的好朋友龙明寒看了，龙明寒和刘春是同班同学，也是外膳生，家里和她姨妈家离得不远。她们俩经常一起到田野里散步，一起听音乐，一起说悄悄话，有时还一起挤一个被窝睡觉。
龙明寒是学校八角林文学社的成员，她把齐莹的这篇文章拿给文学社的老师看了。
“你知道吗？文学社的老师看了，说这篇文章的作者很有才气，想培养起来。”龙明寒告诉齐莹。
齐莹不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没想到自己随手写下的一篇文章，会被文学社的老师这么推崇。
不久，学校的八角林文学社出墙报时把文章贴了出来，立刻引发了大家热烈的讨论。毕竟，早恋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并且，这类小说层出不穷，也是一大热点。同学们在热烈讨论的同时，也引发了谁是“纯子”的“歌德巴赫猜想”。
一天路过贴墙报的地方。两个男同学正在看这篇文章。一个说：“这篇小说的作者一定有亲身经历！否则不可能写出来！”“这个‘纯子’不会是哪个老师吧？”听到同学的谈论，齐莹真的觉得哭笑不得。
不久，文学社的专刊《八角树下》全文刊登了这篇文章。这份专刊一个月出一次，每个班级都发一份，她想刘春那时应该就看到了这篇文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