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们来啦!”标志性的声音从店门口传出来。
玩家们纷纷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大踏步地走进店门的曾普信,要么露出坏笑,要么对他翻白眼。只有包括高个子男生在内的少数几个暂时还和曾普信不太熟的人对他没有什么反应。
“嗯。”
岳锋抬起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曾普信和跟在后面的几个玩家挥手。一般情况下,曾普信几乎不会独自一人来到店里,总会和几个与他相对比较熟的玩家一起来到店里。
曾普信大大咧咧地走进店门,先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同伴摆手,再向每一个已经在座位上坐好的玩家招手。和往常一样,他完全不在乎任何一个人的表情或者态度,还露出一副自以为很受欢迎的样子。看到原本坐在雷涛面前的玩家刚刚离开座位,他当即走到座位边缘,把自己的随身背包往座位上一放,并迅速地从背包中抽出自己的卡盒和卡垫。雷涛自然明白曾普信的意思,当即把自己的卡组重新整理好,并开始洗牌。
“你们几个……今天来得有点晚啊?”
岳锋把目光投向走在最后的、看上去似乎似乎有些怕冷的玩家,随即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已经遮盖住整条步行街的夜色。
“是啊!”已经在位置上坐好的曾普信当即把脑袋转向柜台,并连续挥舞空着的左手,“我今天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都是正事!还挺急的!”
“呵呵。”
岳锋故意发出带有几分嘲讽意味的坏笑,随即掀开挡板,从柜台后方走出来。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对曾普信口中所谓的“正事”有太大的兴趣,更不会深究,只会把这种话当做另外一种拿他来开玩笑的借口。
“我今天刚好也可能会稍微早一点关门。”
“哦……好吧,好吧……”
曾普信露出略微有些失望的表情,一边连续摇头,一边连续摆手,一边从自己的卡盒中把卡组取出来。
“老板,你今天……也有事吗?”刚刚把卡组重洗一遍的雷涛把目光投向岳锋,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除包括高个子男生在内的新人之外,所有玩家纷纷把目光转向岳锋。他们都已经知道,岳锋极少提前打烊,除非他真的遇到必须立刻去处理的急事或者难以应对的意外事件。
“是。”岳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洁地用一个字来回答。
包括雷涛在内的玩家们先后有默契地低下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面前的牌局上。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方博的身影出现在店铺门口。和其他大多数玩家一样,他也穿着一件带兜帽的厚外套,兜帽的边缘几乎能够完全遮挡住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他先在店门口停下,让准备动身离开的四位打麻将的客人先出门,再钻进店门之内。
“来啦?”背对着店门的曾普信最先察觉方博的到来,当即扭过头,向方博挥手。
“嗯。”
方博轻微地点头,挤出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向曾普信和其他几个注意到自己的玩家挥手还礼,随即走到柜台前方,把双臂平放到柜台上。
“你是开车来的吧?”
岳锋将电脑的显示屏倒扣过去,随即从座位上站起来。
“当然啊!你说的嘛!”
方博眉毛一扬,整个人似乎瞬间恢复几分精神,抬起手臂,向步行街通往小区的出口处一指。注意到其他玩家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挪开之后,他低下头,面向岳锋,压低声音。
“咱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先不急,”岳锋笑着摆手,向自己斜后方的客人们做出一个“抹”的手势,“客人们不会走得太早。我要是关门太早,他们会不满意。”
方博当即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房门紧闭的麻将室。站在这里,他也能听到麻将室里传出来的响声、交谈声和哄笑声。
“你是知道的,”岳锋的笑容当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无奈,“对我来说,他们也是重要的客户群体。”
方博轻微地点头,随即抬起头,扫视已经空无一人的、被阴影笼罩住的二楼。一般情况下,如果岳锋一个人在店里看店,又没有任何一个客人在二楼玩,岳锋就不会打开二楼的灯。
“那……我们肯定也不能等到太晚吧?等到太晚的话……”
“没事,”岳锋从柜台里走出来,向方博摆手,“我有分寸。”
方博再次点头,把自己摆放到柜台上的手提包重新拿起来。每当他直接从公司来到岳锋的店里,他都会拿着这个在工作时和打牌时都可以用的手提包。
“你带卡组了吧?”岳锋尽可能地露出放松的表情,向方博摆手,“你可以先去和大家打几局牌啊。你那套地宫不会一直都没改过吧?”
“当然改过啊!我怎么可能不改呢?”
方博笑着抬起手掌,在岳锋的肩膀上轻拍一下,随即把自己装在手提包里的卡组和卡垫一同取出来,走向分散地坐在不同的座位上的玩家们。刚刚把自己的卡组重新收拾好的石一磊率先向方博招手,表示自己想和方博打牌。
岳锋转过身,上前几步,走到两排桌位的通道前方,把目光投向方博的背影,随即转过身,透过玻璃墙往外看。密室逃生店的招牌仍然没有亮起来。无论是招牌,还是正门及其两侧的玻璃墙,都在夜色中显得无比阴森。偶尔从路上经过的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它,只是匆匆地从它前方走过,完全不想在阴冷而寂寥的街面上多停留一分一秒。失去密室逃生店的招牌散发出的光芒之后,半条步行街上的光源几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所有客人先后离开店铺之后,岳锋才关掉店里的灯,并和方博一同走出店门。
“我好像从来没有等到你关门才走吧?”
方博重新戴好手套,把厚外套的袖口的兜帽全都拉紧,上前两步,转过身,面向已经被黑暗完全笼罩住的店铺。笼罩在黑暗之下的店铺内部的每一样东西都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轮廓。不过,即便只看轮廓,他也能够看出,和岳锋刚开店时相比,整间店面基本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对啊。你今天这是第一次。”
岳锋笑着关上店门,拿起门锁,将店门牢牢地锁住。
“是吗?”方博也忍不住笑起来。“那我还挺荣幸啊。”
岳锋用手掌在门锁上连拍两下,确定门锁已经锁好,随即转过身,俯视距离自己不远的饮料店。此时此刻,门庭冷落的饮料店里仍然只有一个店员在柜台前方值班。只不过,今天值班的是一个男店员。从外表上看,这个男店员也显得和之前的几个女店员差不多,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倚靠在柜台后方。
“走吧。车在停车场里。”方博把自己的手提包重新换到右手,抬起左手,向步行街通往住宅小区一侧的出口一指。
“嗯。”岳锋立刻点头。
两人沿着通道向前走,绕过仍然被隔离带围住的那一间没有招牌的店铺,一直走到邻近出口的扶梯,坐扶梯下楼。半条通道之中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影,更听不到一点声音。四周只有时强时弱的风声在不同的方位反复回响。
走下扶梯之后,两人迅速地穿越同样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的小区,走向公用停车场。停车场反而被挤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看不到几个空着的车位。不过,停在里面的大多数车辆不仅显得很旧,还显得很脏,整个车身表面布满肉眼可见的灰尘,像是很久都没有被清洁过。方博的车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例外。
两人迅速地钻进车里。方博坐进驾驶座,把车发动。岳锋则坐进副驾驶座。
“那两个女生的家长……真的都答应……私下里解决?”
方博轻踩油门,转动方向盘,让车驶出公共停车场,再转向自己开车过来时的方向。
“嗯。”岳锋重重地点头,随即发出一声闷哼。
方博略微加大踩油门的力度,开始加速,迅速地驶过距离公共停车场最近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他双眼直视正前方,眼角的余光扫过两侧的反光镜。反光镜里没有出现其他任何车辆,甚至没有除路灯之外的其他任何光源。
“他们嫌这种事丢人,”岳锋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语速,“他们更害怕这件事真的传开之后,对他们的女儿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而且,如果他们不选择私下解决的话,未必能够真的把害他们女儿的人怎么样;但是,这件事本身一定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方博略微皱起眉头,嘴角向下一撇,双手把方向盘握得更紧。他自然不是对岳锋不满,而是对这句话本身感到有些不能理解。
“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带有恶意的流言一旦传开,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岳锋继续说,“因为,多数无关的人根本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更不在乎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方博轻踩刹车,让车停在下一个路口的正前方。悬挂在斜前方的红灯发出耀眼的光芒,灯光径直刺入他的眼眶。
“你也这样认为?”
“我当然不这样认为,”岳锋突然加重语气,“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觉得这是合理的。但是,接触过那么多人、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我不得不承认,很多人就是这样认为的。”
方博当即轻叹一口气,双手一挥,掌心往方向盘的表面一拍。
“所以,你非要解决这件事不可。”
“不仅仅是这件事,”岳锋说,“更是产生这种事的原因。”
方博重新低下头,聚精会神地盯住自己面前的红灯。看到红灯转变为绿灯之后,他立刻踩下油门,驶过十字路口。两道同样明亮的车灯光芒当即从右侧的反光镜里显现出来,再从后视镜里显现出来。
“这和它到底有没有带给我足够大的影响没有关系,”岳锋露出严肃的表情,“我不解决这一点,这种事肯定还会发生。到时候,我未必会像这几次那么幸运。”
方博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打开转向灯,在下一个路口左转。反光镜中的车灯光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迎面而来的尾灯光芒。一辆开得很慢的大型轿车突然出现在正前方的车道上,几乎快要把一整条车道牢牢地堵住。
“你知道的,”岳锋压低声音,“我输不起。”
方博轻轻地点头,再次打开转向灯,略微地向右转,让自己的车变道,移动到另一条没有阻碍的直行车道上。
不一会儿,轿车行驶到一条只有两条车道的马路上。马路两侧的人行道上基本看不到一个行人,只能看到几辆歪七扭八地停在人行道上的空位里面的车。由于这几辆车的存在,原本就已经算不上宽敞的人行道几乎已经剩不下多少能够让行人通行的空间。
方博找到位于两辆车中间的一块空位,费力地把车停进去。这块空位的后方刚好是一间店铺,店门顶端的招牌亮起微弱的灯光。不过,这间店铺却是关闭的,店门牢牢地锁住,店铺里面也完全没有任何光源。
岳锋果断地拉开车门,从车门当中钻出来。由于停在他这一侧的那一辆车停得很歪,车门无法完全打开,只能打开一条刚好勉强能够让他钻出来的缝隙。
方博也从驾驶座上下来,把车锁好,随即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位于连成一排的店铺上方的住宅楼。从外表上面看,这一排住宅楼显得有些笨重,却也不算破旧。几栋外观一模一样的楼按照固定的间隔距离排成一排,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整齐有序。每一栋楼里都只有少数几家住户亮着灯。即便是亮着灯的住户,也完全看不到人影。
“他会在家吗?”
“以他的习惯和目前这段时间之内的状态来看,他目前应该是在家的,”岳锋说,“如果他没去干什么别的事的话。”
方博抬起双手,用手掌按摩自己的颈椎。他没有拿手提包。
“如果他不在呢?”
“那我们只有去别的地方找他,”岳锋扭过头,把目光投向和没开门的店铺一样黑洞洞的住宅小区入口,“总不至于找不到。”
岳锋和方博一起走向小区入口,穿过敞开一条缝隙的小区大门,径直走向小区内部的其中一扇防盗门。防盗门也是虚掩着的,没有被完全关闭。
“这儿的管理……这么不上心吗?”
方博轻手轻脚地拉开防盗门,率先走进空无一人的楼道。
“这是他家里的老房子,”岳锋不紧不慢地说,“他曾经和我说过,等他快要结婚的时候,他爸妈就打算卖掉这套老房子,来给他凑买新房的钱。”
两人沿着楼梯往上走,爬上二楼。看到位于楼道右侧的房门之后,岳锋立刻上前几步,走到房门前方,抬起手指,按响防盗门上的门铃。
“谁啊?”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当即从防盗门之后传出来。
“是我。”岳锋当即回答。
防盗门之后没有再发出声音。
方博上前两步,站到岳锋身边。
不一会儿,防盗门缓缓地向外打开。吴臻的身影从门后显现出来。他先看向岳锋,再看向方博,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来,却又非常不希望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