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事情?”
北慕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个时候能提出来的事情,只能有那一个。
“关于掌门候选的事情,掌门和我说了。”
高欢歌直起身子,十指交叉拄着下巴,眼珠反射着烛光,亮晶晶的,一看这眼神,北慕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没选上。
“……为什么会是我?”
北慕疑惑出声,她并不是怀疑自己的能力,无论实力还是处理事务,北慕都有自信和高欢歌比一比,大师兄无心选拔,其他人能力远不及他们两个人,北慕可以断定,掌门必然从他们两个人之间做出选择。
但是,为什么选她,且要让高欢歌传达这个消息?
“不明白?”
“不明白,你比我聪明,为什么不选你呢?”
这是真心话。
高欢歌笑了笑,神情显得十分放松,仿佛告诉北慕这样一件事,倒显得他放下所有负担一样。
“的确,我比你要聪明……但是也正是比你聪明,所以掌门不会推我做下一任掌门。”
见北慕仍然不明所以,他啧一声。
“好的谋士,会是好的领袖吗?”
好的领袖……会是好的谋士吗?
北慕猛然理解了掌门的用意。
的确,聪明很重要,但是如果聪明而不利于众人,那就不会是合格的领袖,甚至可能是一个残暴的首领——谋士之所以是谋士,他们再聪明,也必须服从于领袖的领导,不然就会很容易因为他片面的利益,而伤害了所有人的利益。
平心而论,现在的门派根本不需要太聪明的人,毕竟他们未来将会有一个警惕性很强的顶头上司,对于没实力的门派,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隐藏锋芒,好好维持门派即可,让有野心的人担任首领简直是找死,尤其是这位顶头上司强到完全不符合他们认知的程度。
更何况,北慕想起,高欢歌曾经是犯过错的。
他们相遇的时候年纪都不大,一个三岁,一个四岁,北慕不怎么会说话,又被妖怪带了一段时间,基本上没什么社会经验,而高欢歌却是另外一种人,他自小被掌门带大,又被师姐们宠着,自然很会与人交往,又显得聪明伶俐北慕几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候选之外。
但是北慕拥有着高欢歌天生就没有的一种东西——自制。
年龄渐长,高欢歌也变得愈加叛逆,师姐们惯着他,师父那时候还忙,更没时间管他,他就愈发没了约束——第一次第二次被罚,他可能还会怕,第三次第四次习惯了,他就有了各种主意来回避惩罚,唯一的管束控制不了他,高欢歌就四处的野——他那时年轻又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干脆什么都做。
于是云游四方,结识朋友,就这样认识了更多的人,走了更多的路,高欢歌仍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路上遇到了大师兄,他劝自己要定定心,起码练一练基本的东西也好,高欢歌却觉得师兄有意拿自己和北慕比较——毕竟这时候,北慕还在门内做着那些自己不喜欢的“无聊的事”,高欢歌不喜欢压力,于是他继续游历四方。
本来应该无事,可他后来却犯下了大错。
没有定力的高欢歌,虽然有着很足的社会经验,却到底不知道自己坚守的东西到底为何物,于是很轻易地就受了诱惑——虽然这事他自己也拿出来自嘲,但是心里面想着还是别扭极了——他几乎是把门规视若无物,不仅在“片时春梦”四处游玩,还在赌场上肆意挥霍,一直到欠下了赌债,差点被剁了手指的时候被师父抓回来,他的浪荡生涯才宣告结束。
师父抓他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同门们也没怎么议论他——多是惧怕掌门,还有给师兄和北慕一点面子,而高欢歌一直到被抓回来才发现,这么一个他自小长大的门派,他现在居然认不得几个人了。
师父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拉他上了战场。
战场是个残酷的地方,残酷到高欢歌每每想起,都感到心要跳出胸口般害怕,他的基础在与妖怪战斗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他只能和妖怪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搏命,或者让那些已经记不清名字的同门搭上性命拯救,高欢歌想起,他的大师兄在离开门派之前,在这样的战场上已经战斗了十年。
那时他才十五岁。
之后高欢歌就被踹出了队伍,也是,他根本没什么实力让别人依靠,还不如早早离开这里。
之后掌门让他处理门派的情报工作,他倒是用很短的时间适应了,那时候他仍然觉得,自己有才能,至少不会不如人,至少不会不如已经多年未见的青梅竹马。
然后事实又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大逼斗。
沈敬远被他发现,暴露出野心的时候,掌门也终于结束了长期以来的战斗,回到了门内,然后开始带着徒弟们还有愿意跟随她的长老,准备解决沈敬远一派,一开始掌门就发觉了不对,开始尝试联系女皇,她把大部分情报都交给了高欢歌,让他处理各种繁杂的信息,而北慕则主要负责处理门派事务。
或许有点不准确——是五成的门派事务。
北慕不怎么提起,但是其实她的重要性仅次于掌门,如果掌门一旦出什么事情,北慕是唯一一个有能力稳住局势的人,人际上也是,能力上也是,就在高欢歌自我放纵的这么长一段时间内,她早就不断的蜕变,从一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坚强而有领导力的掌门预备,有什么可比性吗?高欢歌已经离开门派多年,门内很多人对他的印象仍然是前科累累的浪荡弟子,他也几乎对这个门派毫无了解,几乎是接到任务的一瞬间,高欢歌就理解了这件事。
北慕此刻也理解了。
“所以,掌门告诉你这么多关于任务的信息……不告诉我,是因为……”
“因为你不需要知道,你要腾出精力解决门内事务,因为你才是掌门候选,我也不会处理门派内的事务,因为我是谋士,你要是把我的活干了,我不得在外面喝西北风呐?”
面对着北慕复杂的眼神,高欢歌半开玩笑的下了定论,轻飘飘的,他好像完全不在意。
“还需要更多理由?我完全可以说服你,北慕,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你问问你自己,如果你是掌门,有人拿万金让你做对门派不利的事情,绝不会走漏任何消息,你会吗?”
“我不会。”
北慕迅速地回答,高欢歌满意一笑,却用冰冷的语调回答:“可是我会。”
北慕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不乐意装一装,可就连高欢歌自己都不惊讶——他就是这种人,没有定力,经受不起诱惑,他这样的人绝不可以做掌门,他会出于私欲毁了一切,他需要能善用自己能力,却又可以制约住自己的领袖。
“干脆点就是,我不配,阿慕,现在明白了吧。”
这是时隔五年,高欢歌第一次唤起北慕的小名,灯火昏暗,但是北慕感觉到了那视线。
是将一切交于她,信任她的眼神。
“我会尽我最大力辅佐你,纵使付出我的生命……也让我信任信任你吧,未来的掌门大人。”
“我会的。”
最后一点烛火熄灭,黑暗中,月光下,北慕坚定的点头,简短的,却铿锵有力的做出了承诺。
绝不辜负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