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战清流(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六集
徐阶闻言,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议国事就议国事,什么父亲儿子!这里是内阁,说了多次,到这里来你只是工部侍郎!”讲道理,敢在内阁里公然叫“爹”的,也不止徐璠一个,只不过上一个敢这么叫的哥们,今年五月刚被徐阁老亲手给弄死。道长早早便告诫过严嵩,要他管好自己的儿子,可惜严阁老没太当回事儿,虽是时过境迁、斯人已逝,但却是言犹在耳、殷鉴不远,内阁一众大佬都还没说话呢,哪轮得到一个工部侍郎哔哔,徐阶不怕儿子“叫爹”,他怕的是儿子“坑爹”啊。徐璠遭了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心里半是委屈、半是迷茫,不知道父亲为何大发雷霆,眼中闪过一抹倔强,咬着牙执拗地说道,“是,工部替皇上修的那几座宫都两年多了,才修了一半,朝天观和玄都观的扩建工程,从去年打了地基,到今年就一直没完工。现在又七月了,所需的石材,都必须抢在入冬前运到京里,这次再不拨足了款,工程明年也完不了,工部交代不过去,内阁更交代不过去。昨日我就说了,近千万的银子,才给工部一百六十万两,又要修宫、又要修观,所需的材料又必须用大理石、花岗岩和红木、檀木,怎么算至少也差一百五十万。”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徐阁老刚才为什么要把徐璠臭骂一顿,因为儿子还没张嘴,徐阶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你光替工部哭穷有个锤子用,再说了,内阁能不能交代过去,也轮不到你一个熊孩子来操心。在座的这几位哪个不是人精,昨天在内阁里通宵扯皮,还不就是为了钱的事儿在打架,谁都知道拨给宫里的钱少,可谁也不愿削了自己的预算,拿去给道长仗义疏财。徐璠张嘴就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工程款,再算上给宫里追加的拨款,没有二百万两怕是拿不出手吧,李春芳管着兵部、高拱管着吏部、赵贞吉管着户部,就问徐公子一句,这二百万两银子,你打算让这老哥仨怎么出。徐阶无可奈何地瞥了徐璠一眼,心说徐璠阿徐璠,你特么一个辅助,凭什么也敢开团,你看看你爹,自打回了内阁,除了长吁短叹,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你再看看你赵叔叔,人家身为户部尚书,都不主动提钱的事,只是抓着海瑞一顿狂喷;最后看看你自己,区区一个工部侍郎,张嘴就要从几个老江湖手里抢钱,你怕不是来坑爹的吧。
徐璠一番话说完,内阁里鸦雀无声一片寂静,空气都仿佛结了冰,几个老狐狸都是心照不宣地左顾右盼,谁也不肯先说话。徐阶等了片刻,扭头望向次辅李春芳,郑重其事地问道,“李阁老,徐璠的话你怎么看?”李春芳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答道,“要不再仔细算算,看能不能从那几项开支里面,再挤出一百五十万两给工部”,李阁老说话确实有水平,徐璠说要150万两那就是150万两,可丁可卯的,一两银子也不肯多拨,至于这银子该怎么出,人家只说再仔细算算,多一个字也不肯说。赵贞吉这个老阴哔说海瑞妄议圣意,徐璠这个黄口小儿张嘴便要抢钱,李春芳这位“甘草次辅”,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高拱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双眼如电地盯着李春芳,义正言辞地问道,“钱都在这里,那你拿个主意,是砍掉百官的欠俸,还是砍掉战事的军需,还是让灾区的流民和百姓饿死?”
按照高拱话里的先后顺序,如果一定要挤出150万两银子,只能是让流民和百姓饿死了。李春芳最受不得高拱这幅咄咄逼人、无理取闹的样子,摆出一张苦瓜脸,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说了,能不能再仔细算算”,李阁老只管推诿扯皮,车轱辘话来回说,根本就不搭理高拱。高拱在李春芳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又把目光扫向徐璠,掷地有声地问,“那你们工部说,砍掉哪一块给你们”。徐璠这会儿总算明白刚才老爹为什么骂自己了,马蜂窝是自己捅的,高拱这问题自己确实没法答,说什么都是错,情急之下只能把球踢给赵叔叔,“回高大人的话,下官只管负责皇上宫里的工程,这些当然应该由内阁和户部斟酌商议”。徐公子,你也知道这事儿该由内阁和户部斟酌商议了,那刚才内阁一众大佬和户部尚书都还没说话呢,你一个工部侍郎跳出来瞎哔哔个啥呀,这不是给你爹和你赵叔叔惹事嘛。
徐璠话音未落,高拱瞪圆了双眼大声吼道,“怎么斟酌,怎么商议”,说罢猛地一拍桌案,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把那徐公子吓地浑身一个激灵。同样是敷衍塞责、推诿扯皮,高拱没办法直接冲次辅李春芳发火,只能把满腔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二世祖徐璠身上,也不管对面这位姓严还是姓徐,只要是管内阁首辅叫“爹”的,高大人便一个也不放过。有一说一,眼前这位小阁老的战斗力,比起他前任那位,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高拱意犹未尽地瞟了一眼面如死灰、噤若寒蝉的徐璠,不禁怀念起当初,和严世蕃互飙脏字骂街的那些青葱岁月,果然失去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人生也变得索然无味、甚是无趣了。
高拱一嗓子吼住了徐璠,又转过身面向众人,义愤填膺地说道,“国事蜩螗如此,我们还在这里扯皮!我兼管着吏部,外省的不说,京官里已经有好些人在米行里赊了半年的粮米,有的还拖欠了房租,天天有好多官员跑到我家里抹眼泪,我不见不行,我见了也只能沉默对之。更有兵部,俞大猷和戚继光他们,在福建、广东天天和倭寇血战,蓟辽总督那边也是军情如火。赵大人,你主管户部,昨天你也说了,一些受灾的省份和苛政赋税的州府,再不救济,只怕要激起民变呐!现在好了,我们议来议去,只为了一个工部,只为了修那几个殿和那几个道观!”高拱在内阁里边说边走,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徐阶面前,言辞恳切地劝道,“徐相,你老身为内阁首辅,总要在皇上那里争一争吧,还有我们这些人,身为大臣的,总应该对得起,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吧”。有一说一,京官兜里没钱,还能去米行赊半年账,既不用以贷养贷,也没有暴力讨债,欠了房租也不怕房东上门撵人,这日子过的比普通老百姓强多了。
高拱说到动情处,眼眶已是微微泛红,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只可惜众人对他这番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的演说,根本就是无动于衷,徐阶更是投来一道嗤之以鼻的目光,似乎是在嫌高大人的表演太过用力,过犹不及反而让人徒增反感。听高大人的口风,吏部、兵部、户部的预算都不能砍,还要让徐阶去找道长再争一争,做大臣的当然要对得起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可这好话全让他高拱一个人说尽了,别人还能说什么。高拱口中的那几个宫殿和道观,明年再修不完,道长便只能去睡万年吉壤了,所以说哪怕是圣明天子,也怕买到期房,购房款早早就打给无良开发商了,结果工程一拖就是好几年,到现在还是个烂尾楼,交房更是遥遥无期,简直是急死个人。一两银子十六钱,按内阁这个分法,道长才拿2钱半,剩下的全都归了清流,这哪是欺天啊,明摆着是把圣明天子当猴耍了,就这,高拱还怂恿徐阶去道长那里再争一争,也不知道这厮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高拱这番话,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谁都知道徐阶不可能再去找道长争,即使去争了,也注定是徒劳无功,想给工部追加预算,肯定还是要从其它开支里想办法。所以高拱才使了一招欲擒故纵,自己先替李春芳、赵贞吉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让这两鸡贼无话可说,高大人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态度却异常明确,要么哥几个自掏腰包把工部的钱给凑上,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大家伙抱团跟道长斗到底,一毫一厘也不让,反正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高大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瞰着众位同僚,一吐胸中块垒,正所谓君子以义治国,何必言利,只因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罢了。
赵贞吉听完高拱那番煽情又肉麻的告白,只觉得一阵反胃,眼见他对着徐阁老出言不逊、苦苦相逼,自然要挺身而出,替老恩师解围,于是一脸严肃地站起身,针锋相对地盯着高拱,声色俱厉地说道,“高阁老的话我不尽认同,你怎么知道徐相在皇上面前,就没有尽忠进言?说到争,你高阁老可以去争,我们都可以去争,春秋责备贤者,但徐相一个人,怎么担得起大明的江山”。赵贞吉这话表面上是在替徐阶开脱,说什么徐相一个人担不起大明江山,其实是在暗戳戳地告诉高拱,工部的这150万两银子该谁出,大家都可以去争一争,姓高的,你休想一个人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