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虽亮，外面的街道却空无一人。尚虔棠的房间离元羽的空间不远，只隔了几米的距离。尚虔棠走在街道上，看着前面戈安洛斯的灰色背影，很想听他说句话，可惜他从空间里出来后一直没有开口，让尚虔棠有些伤脑筋。
现在，戈安洛斯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好几分钟了。好吧，尚虔棠坐在他斜对面的椅子上想，反正他一直都是一副不爱理睬人的样子……啊，难道他在和恬子战斗时受伤了?尚虔棠单手撑着脸，看向戈安洛斯。可他的外表看不出来异样呢。
“戈安洛斯，你还好吗？”尚虔棠前倾上半身问了一次。她喜欢热闹，太安静的环境让她不舒服，仿佛她的耳朵聋了一样，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和戈安洛斯没话找话说了。
戈安洛斯大概是被问烦了，突然站起撕开口袋里的信封的边缘，把里面的东西抖到桌上，又把灯给点燃，不大的桌子霎时铺满了纸张和灯光，恰好挨着尚虔棠手臂上的一张纸上面画着复杂的管道图，于是尚虔棠拿起了它。
“看起来很熟悉。这个就是元羽空间里的管道分布图？”尚虔棠饶有兴趣地说道，看着纸上复杂又富有艺术感的图案用各种颜色的笔分割，标明用途，她惊奇地再用余光粗略扫一下其他纸片，专注于想象图纸上的画变成立体，无意说了句：“真美……”
戈安洛斯手按着自己的额头，之前的战斗损耗太大，他只是用记忆粒子填补表皮上的伤痕以便迷惑他人，内里还没有真正愈合，这种类似伪装拖延的战术，确实有效，但这种只应付得了一时，他需要补充记忆粒子了。他很快放下手:“这是掌控者和被它选中的人制作一个‘美好未来’的流程，是吧？”
“嗯。”尚虔棠头也不抬地答，又拿起几张纸看起来。虽然图附的说明有些晦涩，不过尚虔棠勉强能弄懂，这些纸讲的是如何操控美好未来用管道输送来的特殊能量和日常维护管道，过程很详细，分了许多步骤。
“纸上有没有记传送美好未来枢纽在哪儿？”
“哎……在这儿。”尚虔棠从纸堆中抽出一张折叠成三面的纸，纸背上写有“枢纽”二字，她摊开纸，黑白的素描图画占满了一张纸，尚虔棠看到画第一眼就震撼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这幅画的主体是一个缺了一口的圆，许多零碎的、美丽的事物涨满了圆，栩栩如生，许多人如蚂蚁一般围着圆舞蹈，每个人的身上背着一个花体字，从左往右、从上往下读，就是如何操纵美好未来的枢纽的方法，并多次强调枢纽的重要性，组成了画边缘细牙花纹，仿佛是古老壁画的拓本。
“给我看看。”戈安洛斯说着，却把那张纸装进了信封。
余下的都是打印满字的信纸，看语气是元羽的独白，字里行间懊悔与不舍的情绪溢出信纸。真是奇怪，尚虔棠看着信眯起眼，都拥有美好未来了都这样伤春悲秋的，还非要让玫瑰符合自己的心意称呼他，尚虔棠难以理解他的想法。也许她得到了美好未来，或者其他她重视的东西，她可能会明白一点，现在，她想用那句无聊的道理来概括元羽——人是善变的，欲望是无穷的。
戈安洛斯非常认真地把桌上其他纸张一一装回去。尚虔棠瞄了一眼最后一张纸的左下角念出声:“绝密信息，泄露有罚?”
戈安洛斯拿走最后一张纸，把信封按在桌上转着封好，“绝密”两字就在尚虔棠眼底下被盖住。
尚虔棠睁大眼睛，罚什么呢?元羽知道吗？
“这简直是本散装画册。”尚虔棠清清嗓子，轻快地说，“你要把它用在哪儿啊?你费了那么大力气得到这些，这些信息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戈安洛斯的动作停滞了。
“你要通过这些信息毁灭美好未来吗？可是你根本没法看到这些文字和画面吧。还有人和你是同伴吗？”尚虔棠继续询问。
戈安洛斯背过身把信封放进胸包。
“那，需要我帮你念完吗？”尚虔棠咽了口唾沫，向戈安洛斯伸手，“给我?”
戈安洛斯转身的脚重重踏在桌子上，尚虔棠预感到了不对劲，她起身后退，果不其然，戈安洛斯如恶狼般扑向尚虔棠，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匕首从暗处镀上蜡烛的亮，尚虔棠盯着那道光亮向门口走，躲那道离她越来越近的光，当背撞到墙时，尚虔棠痛呓一声，暗叫不好，这时，匕首划过她的脖子和头发，穿进木墙。
“给你?”戈安洛斯说，“尚虔棠，我把这些给你看，可不是为了让你套我话的。有的话我不可能对你说，你也别多问了。”
戈安洛斯一下把穿进墙的匕首抽回，木屑随着刀飞出落到地上。“这次是刀背，下次可就不是了。”
“别生气嘛，要是你惹了一群人却让我背锅怎么办？我只担心这个。”尚虔棠干笑着说，生怕语气不好，让戈安洛斯再次攻击她。
“用不着你操心，我不会让他们过来，否则我来处理。”戈安洛斯走向门口，“你又没什么利用价值。”
“好，好，以后你借用我的房间，我也能放心了。不过要说我没有利用价值，那你真是贬损我了，至少你还是我的影子，你说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拔了我的头发放进包里是为了迷惑别人，戈安洛斯，真有你的。你是谁，这么强也需要遮遮掩掩的？”
戈安洛斯转过脸正对尚虔棠：“这不重要。”他又打算用匕首说话了。
尚虔棠举起双手抱住后脑勺：“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戈安洛斯，我有一个提议。”尚虔棠好似一个怯生生的小孩开口。她的欲望同样无穷无尽，只要戈安洛斯不拿刀对着她，她什么条件都敢提。
“哪天我陷入危机，看在我是你同伴的份上，哪怕那时不再是同伴……也不是敌人的情况下……”尚虔棠深吸一口气，看戈安洛斯没有动，还是再听她的话，继续道：“你能救我吗？”
“呵，失忆了还是那个人。”戈安洛斯收回匕首，整理袖口，好像对尚虔棠这句话并不深究，“我的答案还是，我会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只救你一次，你把握好时机。”
尚虔棠微微张嘴。这绝对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啊，难道她真的是失忆了……尚虔棠不由得快步走到戈安洛斯面前，撞到桌角也不在意，急切地说：“你知道我丢失的记忆吗？给我讲一讲吧。”
“过去有那么重要吗？”戈安洛斯推开门，他还有事，需要走到上面去，“你还是那个你，表里不一、矛盾、混乱、放纵、卑劣的你。我可以救出包裹着你这外壳的灵魂，却没法真正救你无可救药的思维。”
尚虔棠的耳朵被灌进一堆糟糕的形容词，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不想反驳，绞着手沉默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想走出困境，不如尝试改变自己。”戈安洛斯关上门时说，“那也许才是你的美好未来。”
“那样吗？”尚虔棠眨了眨眼，重复道，“那样吗?”她扶起自己碰倒的椅子，墙上的木纹活了，陪着她的思想在墙上扭动。
至少下一次见到戈安洛斯，她必定要问，并得到回答：“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觉得我是这样的人还要向我承诺?”
戈安洛斯走到街道死角的残破大楼背后停了一下，确认是有人在里面等他。戈安洛斯踩着墙根处垒起的碎砖，从残墙跳进大楼内，在尘土中无言地伸手把信交给等待已久的上司。
“还好吗？”上司的问话只是想确认他还有没有继续执行任务的能力，戈安洛斯会意到了。
“可以。”戈安洛斯说。
上司背后有一个人走出来，站到戈安洛斯旁边，从头到尾没正眼看戈安洛斯一眼。戈安洛斯下意识地估计着这个第一次见到的人，他没有敌意，不够强壮，情绪正常。
上司介绍道：“这是新的情报员苍信。本来该珀丹陪他去‘双头人’那里取情报，但我刚刚得到珀丹牺牲的消息，这次就你来代替他。”
戈安洛斯听完，向左走一步和苍信拉开距离。
上司严厉的目光盯着戈安洛斯：“不准说麻烦，也不要推脱。遇到敌人不要不在意受伤，哪天你真的被耗尽记忆粒子了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戈安洛斯素来淡漠的语气只会更挑战人发怒的极限。
在尴尬的沉默中，苍信终于偏头看了戈安洛斯一眼。这就是别的同事说的那个脾气古怪的戈安洛斯吧，能让上司熟练地说出一堆“注意事项”。这种性格虽然不至于到厌恶的地步，但还是工作合作完了就再见比较好。
“苍信，什么时候走?”上司说。
“现在。”苍信望了一眼天答。
上司挥手说了声“走”，三人变两路，各自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无论苍信七弯八拐走了多少路，换多少次方向，戈安洛斯始终走在苍信后面，城市的大段阴影里。路程很远，他们走到目的地附近时，四面昏暗，苍信放慢脚步皱眉，他听见了争吵声。但时间有限，苍信唯有硬着头皮上了，他本以为不需要戈安洛斯出场，看来现在悬了。
“砰！”器皿破碎的声音传来，一块黑色岩石冲出一扇敞开的大门，骂骂咧咧地滚向街口，因为苍信身体的阻拦不得不停下。苍信看着眼前比他高一头的一身黑衣的肥胖男人，用眼神示意他让开。
“今天双头人只剩下单头了。”肥胖男人口臭让苍信忍不住捂鼻，他不管这些，继续恶声恶气地说：“没有情报卖，多少食物都换不到。我还是给他们找坨屎来，他们应该很乐意舔了吧。”
“你敢砸我生意?”门追出来一个蓄长发的男人，声音尖锐无比，翘起兰花指，“你早就被拉入黑名单了，更别想得到VIP客户才能得到的情报！”
肥胖男人弯曲膝盖，龇牙咧嘴地问苍信：“你是VIP客户吗？”
苍信倾斜身子，对长发男人说：“我是11刻街的保护人。”
长发男人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优雅管家的样子：“我们的VIP坐席永远为保护人设立。”
肥胖男人挺起肚子，扭脖子扭得得咔咔作响，居高临下地盯着苍信：“坐上保护人的位置还不简单，只要让上一任消失不就得了。”
苍信波澜不惊地看着肥胖男人，这种挑衅在美好未来屡见不鲜，这次还用不着他费心费力。他只要躲男人倒下的尸体就好了。他背后的戈安洛斯冒出杀意，在那说不出完整一个字的一瞬间，匕首就划开男人的颈脖，美好未来多了一道暂时的红色喷泉，把长发男人看呆了。
“我们进去吧，用情报换情报。”
“好吧，反正我们的食物最近堆满仓库了”长发男人走进门，“不要让我失望啊，保护人。”
肥胖男人的灵魂刚从破碎的尸体中分离，苍信和戈安洛斯就一同出来了，苍信的脸上挂着笑容，绕过沼泽般瘫在地上的灵魂。
“以后我们有美酒喝了。”苍信对戈安洛斯说，“能得到更多补给的幽灵们，会更疯狂地去抢夺美好未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