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由拒绝,丁贵只好狐疑地将她扶起,然后倚进臂弯里。
“我想躺进你怀里,好吗?”
袁熙脸上笑靥如花,又“得寸进尺”道。
丁贵忽生不详之感,不禁稍有犹豫。
正想要问时,又听袁熙抢道:
“丁大哥,你……其实……很嫌弃我,对吗?也对,我如今……肮脏……不堪,人人……都可……唾弃……咳……只是,我想……求你……咳……收下……这个……香囊。以后……它……便……是……我,咳……我……便……是……它……咳……其……实,我……好……想……能……陪……着……你,咳……永……远……陪……”
她越说越难,不时咳一声,一字一句。
最后,竟垂头闭目,似乎睡着了一般,再无声息。
他心疼不已,哪里听得进,这些悲伤话语。
还好,其素手,仍托着小香囊停在半空。
要不然,他真以为,袁熙已成“死人”。
莫不是太虚弱,太疲累,真睡着了?
稍想一瞬,还是得让她心安,丁贵便在她耳边轻语道:
“袁熙,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你若不信,我便当面发誓,若对你有半点嫌弃,我甘受天雷!好了吧?我马上就抱你。这香囊,我当然愿意收下,你别多想了。”
除了简单起誓,他一手又将她搂至胸前,另一手来拿香囊。
才拿在手中,她的素手便垂下,却是毫无自主之力!
他顿时大骇,刚想摇醒她,忽然,眼前漆黑一片,像是失去视觉。
不过,马上又亮堂,恢复夜的黑。
一明一暗之后,只觉怀中轻盈许多,不待查看,巨响忽起——
轰隆隆——
分明来自天边,却响在耳畔!
这是……天雷?!
“我违誓了?”
丁贵骇得嘀咕出声,哪敢相信。
同时,意识到怀中陡然一轻,重量在迅速流逝!
霍嚓——
像是聚攒了太多怨气,一声炸响,紧接而至。
完全如同尘世里的雷电之状,闷响之后,紧接炸响!
果然,是天雷!
上午雷声过后,周老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现在……
不好!
怀里,居然不再有任何重量!
依偎的袁熙,竟完全消失!
触感不存!
他忽有种错觉——
天雷,好像击在自己胸口上!
不待查看,其整个身体狂震,然后重心不稳,不禁向前窜去。
他直挺挺摔到地面,身上竟传来阵阵痛感。
想撑起来时,却感到双手双腿,皆被吓软,无法聚力!
丁贵脑中一片凌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奈地趴在地上,尝试先平抑慌乱。
很快,他确信一点——
袁熙……去了!
真的离去了。
可是,她怎么会去!
仙阳已度,她的绳魂也在恢复,怎么就莫名去了!
这像是一个玩笑,天雷在开玩笑!
此天雷,就像抽了个空,来走一个过场,然后将袁熙悄无声息的带走。
要不,眼前十来个兽人鬼,居然只有一两个被惊动,做出的反应,也不过是哼哼两声。
唯有他,不仅感知到,还被惊扰强烈……
许久,他强抑悲伤,内心终于平复大半,接受了事实。
只是,他不得不思考。
难道只要鬼魂消亡,便有天雷出现吗?
而且,天雷并不针对凶手?
因为在他眼前,今天便有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周老头如此,袁熙也是如此。
中午,周老头消亡后,小溪所有兽人鬼,完好无损。
刚刚,袁熙消亡于眼前,同样没有“凶手”或第三者遭殃。
那雷罚,还有什么卵用!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顾忌?!
大开杀戒吧!
不能让袁熙,就这么倍受委屈地,离去!
丁贵突然愤气填胸,自己居然被骗了很久,尽管,都是源自道听途说。
没能力时,束手束脚,处处避让,有能力时,还是束手束脚,处处留手。
就欺自己是泥人吗!
马上,他就感到手脚的力量,完全恢复正常,便撑着站起来。
腰才直到一半,却发现地上撒满他的物品。
必是摔倒时,从怀中滚落。
香囊就在手边,他直接拾起。
三大符箓和黄引,分明贴身收藏,竟也摔了出来。
而正前方,三颗珍贵丹丸、灰色透光石和灰白石骨,全都静躺地面。
他极其费解,这些明明都被收藏稳妥,怎么可能摔得出来?
下一息,他低头一看,胸前白色长袍,居然已被击穿,留下一个巴掌大的破洞!
只用看黑色边缘,必是被天雷波及!
原来,他竟被伤及无辜?
怪不得感觉胸口被击中。
好在,自身没事。
三大符箓和三颗丹丸,也没有受损。
刚要将最后的石骨,收入怀中时,却发现其表面现出异样。
的确,灰白石骨上,多出一个牙齿大小的黑点,像被烤焦模样。
但用手一摸,却仍平滑。
石骨,还真坚硬啊。
想来,天雷波及衣服,又击在石骨之上吧。
那石骨,也算替自己抗下伤害,未被误伤。
只是丁贵很不愤,袁熙从未作恶,为何会引来天雷?
实在想不通,他只能默默收起石骨。
看着她的最后遗物,又情难自抑,不禁将香囊凑近鼻前轻嗅,稍作缅怀。
从今以后,别说冥地,尘世中,也不会再有袁熙的轮回了啊。
唉……
咳……咳……
忽然,他剧烈咳嗽,鼻中居然多出一股刺鼻气息!
气味分明出自香囊,异常难闻!
他霎时困惑,袁熙怎么有此癖好?
下一瞬,香囊便被倒在手上。
早知里面空空,手心里自然也空空。
若非要说有东西,只不过是几颗小黑点,比芝麻还要小,落在手心。
他低头轻嗅,不想,难闻气息,便是来自这几个黑点!
黑点并非沙土,倒像是什么东西的微小残屑。
对了,就像黑色延魂丸,或者开魂丹的碎屑。
只是难闻得紧。
忽然,丁贵脑中一亮,一下想通了几个关窍!
袁熙,居然是自杀!
极可能地,她便是服用了,黑色碎屑组成的毒丸!
难怪,突然地,一直咳嗽不止。
这种气味的药丸,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头一定要多多留意。
自己的五感,远比普通人要灵敏。
这些微小碎屑,能让自己颇感排斥,那多半说明,其对魂魄没有好处。
如此料想,袁熙让自己去找香囊时,便有了自杀打算。其实,她的香囊,应该就一直攥在手中,因为她的衣服,便是自己给穿上的。那么,可能被押来江子函的路上,她便抱有必死之心。只是,到了此地后,她便被人捆绑,找不到机会服用,而之后,更是……
怪不得,她的表现,那么古怪。
明明好转,也不愿同自己回小蛇山。多半是因为,她思想包袱太重,遭人淫辱,无法释怀。深知辜负了自己好意,才说对不起……后来称找到了香囊,其实,便是那时,服下了毒丸。所以最后时刻,只想要一个拥抱,来作告别……
丁贵一边回想,一边泪如雨下。
他是真的一次次后知后觉,又一次次错过。
啪啪啪——
自扇三个耳光,犹不解恨。
啪——啪——啪——啪——
他又左右开弓,连番自扇。
若是自己能早点觉察,早点开解,袁熙又怎么会消亡。
对不起,袁熙,是我害了你!更辜负了你!
不行!
得做点什么!
毁掉袁熙者,皆得死!
丁贵再难平静,戾气在心间积聚。
看着草棚不远处的鬼将和众兽人鬼,他把心一横,无雷罚,还怕什么!
无须再用意念刺,他直接从地上抓起一把大刀,飘到一个兽人鬼当面。
此人头生独角,嘴中四颗獠牙探出。
凭这独角,依文四所说,丁贵就能辨出,对方便是贝五。
若这里,有人要为袁熙陪葬,贝五便排在第一个!
可是,对方偏偏闭目无言,哪怕大刀架在其脖子上,都没半点回应。
意念刺太狠,竟让兽人鬼,全都感受不到一点恐惧,更别说为此忏悔。
尽管怒不可遏,丁贵手中大刀,起落了多次,还是很难砍下。
天雷,真的不存在吗?
忽然,他将刀移至贝五腿边。
这回,没多犹豫,大刀抬过头顶,下一瞬,落下。
哪怕他偏过头去,也能感到有不少东西溅在衣服上。
啊——
像有明显迟滞,将近一息后,一声惨叫,划破宁静的黑夜。
丁贵回头一看,腿上白袍果然血迹斑斑,煞是恐怖。
可他并不在意,却有种快感,好像真的替袁熙报了仇。
只见贝五的一只巨脚,自脚踝以下,已离开身体!
而其身体,正在轻颤不已。
这种断肢之痛,只怕痛极!
因为他看见贝五,双眼这时睁开了,满布血色。
盯过来时,像在无声抗议。
其嘴里渗出血丝,原来,他在紧咬牙关!
哪怕对方极惨,丁贵也不心软。
只要想到袁熙,他就有了无数狠辣的决心!
手起再刀落,贝五的另一只脚踝,也被砍下。
啊——
惨叫声再起,只是小了很多。
丁贵却像上了瘾,将视线移到对方两只巨掌上。
“让你作恶多端!”
啊——
“让你助纣为虐!”
啊——
犹不解恨,斩去贝五双手双足,他又将注意力放在其膝盖和手肘。
“让你欺负袁熙!”
啊——
“让你夺我月儿!”
啊——
声音已几不可闻。
“让你沆瀣一气!”
“让你毁我家园!”
“让你……”
轰隆隆——
这……怎么会?!
丁贵早已劈砍麻木,反应也迟顿,但对轰鸣声却异常敏感。
这是,天雷再临!
几乎本能地,他意念沉浸大脑!
霍嚓——
啊——
……
不知过去了多久,丁贵终于醒来。
才坐起身,他脱口便道:
“当真有雷罚?!”
虽然还有点头昏眼花,但第一反应,便是想起天雷。
而这回,天雷毫无其他可能,正是劈向他!
眼前再无贝五,而其他人兽人鬼,依然凌乱倒在地上。
看来,并没过去多久。
下一瞬,他意念沉浸,虚无里像臭果那回一样,稍显污浊。
马上,他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