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咸丰二年八月,京城名医赵吉田家出事了。他的妻子李氏莫名失踪,一直未归。赵家隔壁住着的,正是赵吉田的妻弟李堡生。这两人分头找了一天,李氏仍没出现,便只好于次日一早报官。
在县衙,县令问赵吉田最后一次见到李氏是什么时候,在这前后又发生了些什么?赵吉田答:“昨日,八月十六日寅时刚过,隔壁小舅子李堡生就来敲门,说他妻子生病难受,我只好起床去看,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我完成诊疗,重新回家睡觉,这时妻子一直都在。直到卯时,天亮了,她先我起床,说是下楼做早饭。而等我起床下楼,便一直没再见过她。”
县令对于赵吉田的陈述并未发表意见,而是让赵吉田先行回避。接着,县令便开始单独审问起李堡生来。
据李堡生所讲,他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的晚上,因为当天夜里两家人曾一起在赵家庭院喝酒赏月,直到子时才散。
县令又问赵吉田与李氏平时感情如何?李堡生说姐姐姐夫一直相敬如宾,他真正看到姐姐、姐夫吵架的只有两次,且两次都与一个名叫陆文英的戏子有关。
这陆文英因长年唱戏,喉病频发,一旦发作,便找赵吉田看病。一来二去,便成知己。
一天早上,陆文英又来赵家看病,诊后,赵吉田又请陆文英吃中饭。酒过三巡,有人匆匆来请赵吉田出诊,赵吉田只好放下酒杯,随来人而去。火急火燎地赶去一看,不料又是小病,三下五除二便结束诊疗往回转。
当时,李堡生正在吃中饭,突然听到赵家传来激烈的打架声,便赶紧跑过去看。只见赵吉田正揪着陆文英的衣服,一边打,一边骂。听赵吉田的口气,似乎是陆文英趁赵吉田出诊,想借机非礼李氏,正好被赵吉田撞见。
经过这次打架,赵陆二人,恩断义绝,赵吉田与李氏也吵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而陆文英的名声也一落千丈,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京城。
这之后,赵吉田与李氏又恢复了往日恩爱,直到五天前的下午,两人再度争吵为止。而争吵的原因,竟与上回几乎一样:赵吉田出诊回来,居然又在家中撞见了陆文英。
赵吉田当时就把陆文英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而当天晚上,李堡生则又听到了姐姐、姐夫的争吵,不过两人毕竟情义深厚,到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那天,早已是恩爱如初了。
李堡生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出别的可疑之处。县令也没再为难他,只问他是否知道陆文英的下落。李堡生道:“听说陆文英最近一直在富商张员外家唱戏。”
县令点了点头,便让李堡生退下,重新唤上赵吉田,向他核实了李堡生所说的情况,之后才领着一帮衙役,在张员外家中找到了陆文英。
“赵吉田的妻子李氏失踪了,你知道吗?”县令问。
陆文英道:“听说过。”
县令道:“听说去年你趁赵吉田出诊之际,想非礼李氏,却被赵吉田当场撞见,并遭到殴打,可有此事?”
陆文英急道:“大人在上,小的不敢说谎。那赵吉田打我是真,我非礼李氏却绝无此事。那天中午,赵吉田出门诊病,留我与李氏一桌吃饭。由于李氏喜欢唱戏,因此饭后,我便教她唱念做打,为求动作准确,难免有些接触,而赵吉田却误以为我想非礼李氏,实在冲动,实在不公。”
县令又道:“听说此后你已离开京城,怎么五天前又恰好在赵吉田外出之时,出现在赵家了?”
陆文英回答:“因张员外六十大寿,要开堂会,点名要我来唱,我这才重回故地。在路过赵吉田家时,突然想起当年两人的情义,不禁感慨悲伤,便想顺路进去道个歉,挽回两人的感情,没想到他又外出,便随口与李氏寒暄几句,正要出门,他竟又回来了,这人还是一样,火爆脾气,几句话不对付,便又动起手来,我只好落荒而逃,从此断了与他和好的念头,再也不想踏进赵家半步。”
县令又问陆文英现住何处,陆文英说是南门客栈。县令又让陆文英带路,去客栈查看一番,也没有什么收获,便只好打道回府了。
回去后,县令对于这起李氏失踪案想了整整一夜,也没什么头绪,直到次日早上,还在犯难,正发愁呢,只听堂前有人喧哗,原来是李堡生又来了。然而来者并非只有李堡生,他手上还抓着另一个人。这个人县令眼熟,他不就是惯于小偷小摸的裴六吗?
县令问李、裴二人所来为何?
李堡生答道:“在下与裴六素不相识,只因早上与其赌场玩牌,裴六欠我银两,我逼他还钱,他无钱可还,只从怀里掏出一个手镯来抵,而这手镯正是家姐贴身之物,乃我李家祖传。如今我姐失踪,生死未明,而裴六竟有家姐手镯,十分可疑,所以把他抓来面见大人。”
县令又问李堡生如何证明该手镯乃李氏所有。李堡生指着手镯内壁上的一个“子”字说:“这手镯原是一对,内壁上刻有篆书‘木’字的,已传予我姐,这只刻有篆书‘子’字是传予我的,我也带来了,这宝物实是李家所有,不容置疑。”
县令查看了手镯,对于李堡生的说辞予以采信,并转而问裴六道:“你究竟将李氏怎么样了?快点如实招来。”
县令话音刚落,两旁衙役便摆好阵势,将各种刑具扔在裴六眼前,吓得裴六连忙跪下求饶。要知偷盗事小, 杀人事大,为了保全自己,他只好坦白道:“八月十六日寅时,在下从赌场回家,路过赵吉田家时,见他正好被李堡生叫走,而门却虚掩未关,便趁机溜进赵家行窃。好不容易偷得一只手镯,正要走,想起李氏美貌,便想顺便占些便宜。
于是,便壮起胆子,走到床边,轻轻拉开帐子,伸手去摸,却发现床上空空,根本没有李氏踪影。在下正纳闷,而赵吉田却匆匆回来了,在下无路可去,只好钻到床底,藏了起来。赵吉田自然不知,依旧拉开帐子,睡起觉来,不一会儿,赵吉田睡熟,打起鼾来,在下才重新爬出,悄悄溜走。”
裴六的供词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如其所言属实,那么李氏早在寅时便已从赵家消失,而这显然与赵吉田的说法不符,按照赵吉田的说法,李氏是直到卯时,天亮了,才先于赵吉田起床,下楼去做早饭,之后一去不归的。
县令迷惑了,低头沉思半晌,才若有所悟地对衙役们说:“走,去找赵吉田。”
为免惊扰赵吉田,县令先让裴六等人在外等候,自己只带捕头走入赵家。一进门,县令便向赵吉田试探道:“有目击者向本官告密,说他亲眼看到你杀了李氏,是这样吗?”
赵吉田大惊,忙说:“是谁要害我,这完全是血口喷人,我与妻子关系很好,中秋那天还与小舅子李堡生一家谈天赏月,这事堡生都可以作证啊。”
县令不以为然道:“为了给外人造成夫妻和睦的假象,你已掩饰了很久,这当然也包括中秋晚上这场情谊融融的好戏。但是,你忘了去年与李氏的冲突吗?你忘了五天前与李氏的争吵吗?
去年你与陆文英翻脸的那个中午,你到底看见了什么?难道真的是陆文英想非礼李氏吗?我认为你看到的是陆文英与李氏卿卿我我的一幕吧。
若真如你所说,是陆文英想非礼李氏,那么事后你安慰李氏还来不及,如何会与她吵闹不休?你之所以要把陆文英与李氏勾搭成奸,说成是陆文英单方面想非礼李氏,无非是为保全自己的面子而已。
这之后,你虽然表面上修复了与李氏的关系,其实一直貌合神离,而五天前,陆文英与李氏的再次私通,则完全让你动了杀机。
但你生性坚忍,为了顺利达成杀害李氏而不牵连自己的目的,你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几天之中便与李氏和好如初,然后再趁中秋佳节,请来李堡生家与你们同乐,明着是欢度中秋,暗里是想让李堡生家成为你的人证。作好了这些准备,你终于可以撕下伪装了,于是,等到李堡生一家人离开之后,你便杀害了李氏。”
赵吉田惊慌失措道:“大人真的冤枉在下了。在下一开始就已说过,八月十六日寅时,我应李堡生之邀,去他家诊疗,从出去到回来,妻子一直熟睡着,直到卯时天亮,她才先我起床,说要下楼做早饭,之后便一去不归,这些大人难道忘了?”
县令怒道:“一派胡言!八月十六日寅时你去李家看诊不假,可那时李氏早已从赵家消失。李堡生一家是八月十五日中秋那夜子时离开的,从子时到寅时,你有两个时辰用来杀人移尸,时间绰绰有余。”
赵吉田还是大喊冤枉,坚称自己所说属实,县令只得传唤裴六到场。
当裴六拿着李氏的手镯,将八月十六日的经历一说,赵吉田大有百口莫辩之感,县令见赵吉田已然黔驴技穷,便果断下令将他逮捕。不料赵吉田却突然提出想到楼上看看。县令怕他耍诈,便与众人一同陪他上楼。
赵吉田上得楼来,二话不说,弯腰往床底一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县令问他何故发笑?赵吉田自信道:“我命无忧矣。”
县令好奇,也俯身往床下张望起来,刹那之间,茅塞顿开,忙对捕快说:“快去南门客栈,捉拿陆文英。”
捕头得令,直奔南门客栈,将正在收拾包袱,准备离开的陆文英抓获。县令一见陆文英,先说了句“不知羞耻”,接着才问:“你把李氏弄哪儿去了?”
陆文英惊诧道:“大人此话何意,在下不解啊。”
县令瞪了他一眼,肃穆道:“你因喉疾,常来赵家看病,并与李氏勾搭成奸,被赵吉田撞破后仍不思悔过,五天前,借这次重回京城唱戏之机,又来勾引李氏,可是这样。”
陆文英不予承认,坚持说五天前来赵家,确实是来找赵吉田道歉讲和的,因赵吉田不在,才与李氏闲聊几句而已。
县令对于陆文英的狡辩大为光火,厉声道:“我看你来赵家完全是看准时机的,你就是要趁赵吉田外出时,来找李氏,因为你要与李氏商议私奔的计划。
昨日在张员外府上,我已向人打听了堂会的安排,张府的人说今日是你最后一场,而李氏则于前天八月十六日神秘失踪,离家出走,我想你一定已事先找好隐蔽的地方,供她吃住,就等你堂会结束后去找她,然后两人远走高飞。如果没猜错,你刚才不就是想去找李氏吗?”
陆文英有些慌乱,但仍然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可不要胡乱推测啊,没有证据是要冤枉好人的。”
县令冷笑道:“证据?说到证据,那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昨日我上张府找你,调查李氏失踪一案,本来是属于例行公事,而你却做贼心虚,以为本官已经把你列为嫌疑。心中恐慌,便自作主张,找来裴六帮忙,想把官府调查的矛头指向赵吉田,想让他来替你背黑锅。
于是你与李氏商量了一套说辞,让裴六记熟,李氏又把其贴身所带的手镯交给裴六,以供裴六栽赃陷害之用。
就这样,裴六拿着手镯来到赌场,故意与李堡生赌博,并将手镯作为赌资押上,李堡生见此手镯,必然起疑,于是,裴六便被李堡生抓住,顺理成章地来到了本官面前,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你们对于赵吉田的诬陷。只可惜你们机关算尽,却还是少算了一着啊。”
说完,县令便往床底下指了指,让陆文英和裴六跪下来好好瞧瞧。陆文英和裴六蹲着身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县令大人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只好小声说道:“床下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县令反问道:“什么东西都没有?床下这层淡淡的灰尘你没看见吗?如果真如裴六所说,他在这床底下呆过,这灰尘还能铺得这么均匀吗?”
陆文英一听这话,顿感五雷轰顶,而裴六也“啊”得惊叫一声,跪倒在地,不等县令发问,便一五一十地招供了他与陆文英的合谋。
陆文英自知难以圆谎,只好坦白了事情的真相,其来龙去脉竟与县令之推测完全吻合。
据陆文英所讲,他一回京城,便在一僻静处租了一间房子,并将房子地址趁赵吉田外出之际,告诉了李氏。李氏离家后,就在那里等着他唱完堂会去接。不过李氏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等来的不是陆文英,而是一队官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