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那年十一回乡,碰巧初中同学陈海光的肉食加工厂隆重开业,这些当年关系不错的同学自然是要去捧场的。
离厂门尚有几十米远,陈海光夫妇便远远地迎了出来。
远远看陈海光,器宇轩昂,意气风发,哪还有当年那个鼻涕娃的模样;
再看他老婆,衣着光鲜,气质端庄,竟还像当年那般美丽,可是近看,淡淡的脂粉已经遮不住岁月的痕迹,虽然才三十多岁,可十几年的辛苦劳作已经令她的边边沿沿都焦枯了。
陈海光身世不太好,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得看人脸色吃饭,放学回家就去放牛。当然,跟大家说的“突然好想去放牛”,是绝然不同的。
陈海光不算健壮的身体承担了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忙碌和痛苦,头脑聪明的他根本没时间温习功课,数九寒天就穿着一双秋鞋,手脚经常生满冻疮。
那时大家都是穷学生,买不起新衣新鞋送他,男生们就把自己用过的、半新不旧的东西拿给他,女生们就送他一些文具,看完的辅导书等等,陈海光也不嫌弃,大家因此结下了不错的关系。
陈海光的妻子,大家也都熟识,同届不同班,他们两家挨着,打小一起玩耍,就是那种令人羡慕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女孩子当年学习不怎么好,但心地非常好,手也巧,据说当年还亲手用旧棉衣内里做了两双毛袜子送给陈海光,做的好不好看别人不知道,但一定很温暖。后来大家常拿这件事儿和他们夫妻开玩笑,说是两双袜子促成的良缘。
因为成绩不理想,夫妻二人当时都没考上高中,辍学便在家务农,过了一年多便传来二人的喜讯,大家因为还在县里读书,只能远远地满心羡慕地送去祝福。
放假以后,同学们结伴去找他二人玩耍,在他的新家里用大铁锅炖着农村散养的小笨鸡。
陈海光这个家,说是新房,其实只是一间和窝棚差不多的草屋,这是家里给他结婚置办的财产,另外还有两头牛。
男同学们觥筹交错,互相聊着离别后的学习和生活。
酒至半酣,陈海光一把把媳妇搂在怀里,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们知道吗?她当时不肯吃饭,跪了两天,硬是把我老丈人跪心软了,这才答应把她嫁给我。我这辈子要是对她不好,对她爸妈不好,我牲口不如!”
她媳妇抬手就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嗔道:“你爸妈你就不孝敬啊!”
大家怕他喝醉了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忙问他媳妇:“一跪两天,你是怎么做到的,练过武术吗?”
他媳妇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对众人说:“趁我爸妈下地干活就躺会,听他们回来我再跪,我爸妈还真舍得让我一直跪着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转眼这都十几年过去了,这十几年,从地无一垄、牛只两头,到今天的农民企业家,个中的辛酸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最清楚。
开业典礼进行到一半,站在文静身边一位员工模样的漂亮姑娘半开玩笑地低声对同伴说:“咱们老板和他老婆真不般配,就好像一个漂亮的花瓶插了一颗苦菜花,老板夫人应该像我这样年轻貌美嘛。”
文静一瞬间竟有些愠怒,转头对她说:“没错,你和他站在一起,似乎更显得般配。但是,你会爱上一个母亲早亡,地无一垄,牛只两头的放牛娃吗?你会与一个住着草房,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男人长相厮守吗?你想站在他的旁边,就得先和他一起住窝棚,割牛草,起牛粪,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就得一起在苦日子里慢慢熬出来。”
那两个女孩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文静,撇撇嘴,远远地躲开了。
文静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自嘲般地笑了笑,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也许是触景生情,有感于怀吧。
文静和第一个男友在一起两年多,别人谈起初恋都是念念不忘,她却有些感伤。
那男孩是西北人,家里孩子多,但钱不多,高考失利就来省城打工。
文静的父母因为一直在城里打拼,家里条件要比对方家好很多。当时文静刚去那座省城读大学,机缘巧合的相识,第一印象都挺好,一来二去就熟识了,如此这般就在一起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感情很好,几乎没有红过脸。
大三那年,文静爸用平日积攒的钱兑了一家饭店,由于观念守旧,不擅经营,生意日渐萧落,钱赔了不少。这档口,文静妈也许是心力交瘁,又生了一场大病。
而他,却在此时和文静提出了分手。
他说,自己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一家人现在都指望他养活,将来还要把弟弟妹妹带出去,文静家里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实在没有办法和她一起承担了。
文静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说,站在风中看着他决绝地走了,又思及家中的事情,简直要崩溃了。
文静开始放任自己堕落,有一段时间几乎不去上课,每天一打啤酒把自己喝得大醉,然后躺在寝室里呼呼大睡,醉了,也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后,是她现在的老公把她从痛苦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那男孩上学比较早,虽然和文静同岁,但文静读大三的时候,他已经在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工作了。
他是文静一个比较要好的网友,同样喜欢舞文弄墨,所以很谈得来。
那段时间,文静经常对着他吐苦水,他每每好言相慰。一次,他对文静说:
“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也欣赏你对感情的投入,但并不欣赏你的脆弱。你是成年人了,就不应该一直在别人那里寻找慰藉,难道你需要我同情你吗?我觉得你的家人更需要我的同情,因为他们在最需要你支持的时候,你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哀哀欲绝。”
他的话就像鞭子一样抽在文静的心上,她一时无言以对。
见文静不做声息,隔了一会,他又发来信息:“如果你愿意浴火重生,我便是与你一起接受炙烤的那只凤。”
文静眼睛红了,悄悄下了线,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文静给他发去信息: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找一些可靠的文字类兼职工作,简单一些的,我能力有限。”
隔天,他帮她联系了两家翻译公司,做翻译稿的中文润色,然后试稿,通过。
靠着这些兼职,文静自给自足,读完了大学,家里的情况也好了起来。二人约好,毕业后就一起在北京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毕业前夕,因为手里有了点闲钱,文静准备去买件上档次点的衣服,去北京的时候穿,毕竟是第一次见人家嘛,毕竟自己是女孩子嘛,要认真对待的。
在商场里,文静又遇见了做保安的他。
中午,两个人一起在商场的美食档吃了顿饭,大体说了下彼此现在的情况。他突然对文静说,当初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也想通了,挺后悔的……
文静打断了他的话,轻飘飘地说了句:“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对于过往,文静已经释怀,心里也不再怪他,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选择权,无可厚非。
可是,文静不可能再接受他,因为她有了另一个他,也因为他不能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北漂的生活远比想象得苦,某度上网友动辄年薪百万是不可能的,听听就行了。
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说好,再苦,也不能去寻求家里的帮助。
那时节,他毕业不久,文静刚刚毕业,挣的都不多,每月房租就能消耗下去他半个月工资,而且住的还是城中村。
平时,他们不吃白饭,只喝粥,而菜呢,基本什么便宜吃什么,几乎没有肉,这样才不至于到月末的时候捉襟见肘,帝都的外卖很贵的!
去北京的第一年,两个人都没买什么东西,那大概是他们人生中最苦的一年,每一块钱都算着花。
那年圣诞节,单位同事大多买了新衣服,大概是觉得文静身上那件棉衣已经不太保暖了,下班以后,他拉着她煞有其事地逛商场。
文静说,只逛,不买。
文静试了件很修身棉服,说实话,挺喜欢的。
他说,你去给我买瓶水吧,口渴的厉害。
文静拎着水回来的时候,他拎着衣服迎了上去。
文静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有病啊?五百多呢!多贵啊!”
嘴上骂着,心里却甜着。
他笑了笑,说了句,晚上回家你好好报答我,拉着文静就往回走。
哼!臭牛氓!
走在街上,文静挽着他的胳膊,心疼地说:“你衣服挺薄了,过两天开资给你也买一件吧。”
他又笑了笑:“咱是东北人,抗冻!”
即便日子再苦,但有个人愿意与你同度,就很幸福,不是吗。
就像华健唱的那样:
就算有些事烦恼无助
至少我们有一起吃苦的幸福
每一次当爱走到绝路
往事一幕幕会将我们搂住
虽然有时候际遇起伏
至少我们有一起吃苦的幸福
一个人吹风只有酸楚
两个人吹风不再孤单无助
这世间有两种人你一定要珍惜,一个是年轻时肯陪你一起吃苦的女人,另一个是富贵后还能和你一起享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