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高考落榜之后,爸爸给齐莹买了两本书《成功心理学》和《快乐的秘密》,还送了一首汪国真的诗《美好的愿望》给她:
我要用一生去实现
心中美好的愿望
即使那是一条
没有尽头的路
走向远方又有远方
有时,感觉自己
真像一只孤独的大雁
扇动着疲惫的翅膀
望天也迷茫望水也迷茫
只是从来不想改变初衷
只是从来不想埋葬向往
我不在乎地老天荒
只要能够如愿以偿
知女莫如父。看到这首诗,齐莹眼睛湿润了,但还是强忍住了,没掉下眼泪。她将这首诗工工整整地抄到了笔记本上。
她爱好写作,她从小的梦想是做一名编辑或当一名记者。她害怕,彷徨,如果是西南州民族师范专科学校提前调档,很有可能就落到这个学校了,这个学校地处偏僻的边境小县城洪山县,只是徒有大学的名称。其实校园设施等各方面充其量算个中学。她不想到这个学校,她向往更广阔的世界,她想到城市上学。当老师,她从未想过。可是,她是高考复读生,家里的条件已经不允许她再复读了。父母亲所在的农场很困难,工资只发到今年的第4月份。并且家里还供着大哥读自费的医专,负担已太重了。
她所在的紫 田县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常住人口不足20万,听说老师每个月的工资也只发40%。紫 田县的师专生基本上都是从哪来到哪去,原则上是不允许分配到别的地方的。如果读了这个师专,十有八九毕业后要分回紫 田县,这是她难以忍受的。她倒是不怕吃苦,只是单纯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如果是她喜欢的职业,再辛苦她也不怕。
她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职业和她初三时的经历有关。那年,她在镇上的初中读书,住校。学习很紧张,但爱好写作的她仍不时写一些小文章,抒发自己的感想。元旦时学校出墙报,她写了一篇《笼中鸟的自述》:
笼中鸟的自述
“啊,终于做完了作业!”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抬头向上望。想要寻觅什么----但她深深地失望了。回答她的是教室那永远那么冰冷的四角的屋顶。
“修道院”,忽然这么个名词袭上她的心头。不是吗?教室就象一座座寺院、庵堂,每天,一个个小和尚、小尼姑们都虔诚地在这儿打座、念经。甚至于学校那口大钟敲响也象敲响了木鱼。
她感到现在的生活是那么的枯燥乏味,连日记都没有多少东西可写。特别是寄宿生活,每天都是:寝室----饭堂----教室----寝室........生活公式化、机械化。特别是升入了初三,音乐课、美术课就“名正言顺”的取消了。仿佛这些课程是累赘,可有可无。而数、理、化就不同了。俨然一副“霸王”派头!学校里没有星期日、没有假日,甚至连祖国母亲的生日---国庆节也用来补课。不错,我们是毕业班的学生,但我们也是人啊!可现在却连放半天假也变成了奢望!她为她们自己感到悲哀。现在我们都只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攻数理化”,一个个都未老先衰,变成了“ 四眼”。
她不明白:她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可老师为什么却总把她们当作小孩子对待?老师,相信我们吧!我们会珍惜时间,会成为时间的主人的。获得真正的知识并不在那几天假日。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就象一个个纤夫,拉着同学们这一只只小船,尽管拉花了眼,拉弯了腰,仍不肯放下手中的纤绳,还说:你们会遇到险滩的。老师,相信我们吧!即使前有险滩,前有恶浪,我们都不怕,我们要用自己稚嫩的臂膀,去承托起这一切!
你见过笼中的鸟儿吗?它们睁大了眼睛,遥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渴望和向往。那湛蓝的天空,本是属于它们的,可现在已不属于了。我们不正象那笼中的鸟儿吗?“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1987.1
她写这篇文章纯粹出于心情的抒发,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等待她的将是她14年生命中的第一场暴风雨。
文章才贴出来不到两天,就被校长撕下来了。在全校大会上,她被点名批评了。
校长在会上说:“在此宣布,我补这个同学的假日!她来上课也行,不来上课也行!”
“要是在文化大革 命,她早已经是造 反派了!文化大革 命时,北京不是有个女的叫黄帅吗?”
“这篇文章和上海的大学生游 行没有什么两样,这篇文章是对老师的讥讽!”
“大学生在外面游 行,中学生就在里面写出这种文章,真是里应外合,挂上钩了!”
“想当反潮流的英雄!想当80年代的黄帅!这是一股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
“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计,利用团支部出墙报之机,写什么不三不四的文章,要是评品行,这样的同学品行就不及格!”
劈头盖脸的批判,把她弄懵了,可怜她那时连黄帅是谁都不知道。
校长批完班主任批,教导主任批,语文老师批,数学老师批,全校大会批,班会也批........她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这铺天盖地的批判,让年仅14岁的她猝不及防,无以承受。昔日那些和蔼可亲的老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有的在路上看到她就远远避开了……她觉得惶恐极了,晚上连夜连夜地睡不着觉,或是从梦中惊醒,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只是想写一些个人的感受,就会被上纲上线,她觉得政治太可怕了。想到那些话,她觉得惊惧万分.....
她觉得自己象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突遇狂风暴雨,随时都会被巨浪吞噬。她第一次想到了死。
她没敢告诉家里,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爸爸终究还是知道了。知女莫如父,爸爸写了封信给她,信中送给她毛主 席的两句诗“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爸爸的鼓励让她度过了那段最难捱的时光。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她对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心有余悸,心存疑虑,让她对这个职业再也亲近不起来。
很快就到了中考,由于数学拖后腿,她最后还是以5分之差没考上县重点中学 ,但望女成凤的父母没让她复读,在一所普通中学读了一个学期之后,就以每个学期多交100元的代价让她转回县中,做了县重点中学的一名“高价”插班生。这对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300元,且经常不能按时发工资,但还要供2个孩子上学的父母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负担,这一切让她难以承受,也让心情本来就抑郁的她更添抑郁。
刚转回县中时,她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人家是凭本事考上来的,而自己呢?是爸妈花钱进来的。她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这让本来生性活泼的她变得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