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两岁,莫离的父亲便取了他一只眼。
莫离尚无任何成人意识,只觉失去一目,仿佛宽广世界亦变得狭窄。
到八岁时,他听父亲说,一目是他的宿命。
莫离不语,父亲却言;“行此间事情,便有此等规矩。”
“规矩”对一个尚年幼的孩童而言,是缥缈而又束缚的措词。
所言中的此间事情,便指鬼医。
人世间有人医、兽医,这阴间便有鬼医,行鬼道之事,乃是阴间独有的买卖。
正所谓人有人病,鬼有鬼痛,阴间鬼医亦有医技高低之分。
若非行魂拿魄到极致的功夫,根本不配被记于《阴册》。
年岁渐长,莫离倒也渐明了此间技艺的玄妙之处。
那一双被称为“鬼手”的大掌,在莫离眼前交错。
他瞧见自己的父亲,将那饿死鬼的阴胃剔除。
从那黑漆漆的生灵体内取出光滑圆润的胃——他望得痴了。
转眼间,那一双手精巧熟练地将胃里面的浊气剔除,像是在把玩鞠球一般。
魂体被他的指尖轻抚,那缩小的胃部,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原本的位置。
他平平淡淡地嘟囔道:“莫要贪吃了,当心被人抓啦。”
莫离也望见,父亲将一个吊死女鬼魂体的脖颈修缮复位,只是简单一抚,便恢复常鬼模样。
或是轻揉生灵胳膊便能失之消失不生,或是按压生灵额间便能使之魂魄归位。
但凡来找父亲的鬼,不论善恶,父亲通通亲自动手医治。
“父亲,鬼医到底是人,还是鬼?” 某日,莫离淡然问了。
父亲只扬眉,露出那独眼俊秀面庞,嬉笑道:“非人非鬼。”
个头渐长,似转眼间,莫离已十六有余。
那日父亲匆匆而来,他将又小又薄的竹笺交到了莫离手上,低声道,“放好这东西。”
莫离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问:“父亲,出事情了吗?”
“为父,毕生技艺,你已尽数学去。” 父亲眼神里面透着几分欣慰,“是时候了。”
只留下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从此莫离的父亲便了无音讯。
日复日,来找鬼医的鬼,莫离也医治了不少。
可总没能打探到父亲的消息,更不知道那诡秘无迹的竹笺,到底有何作用。
终日呆在这只有莹虫飞舞作伴的地方,使莫离心底,纵生孤寂。
那日,一个身着锦袍,衣纹华贵的人轻松闯入此地,着实叫莫离吃惊不小。
“在等人?”
莫离耐着性子,提醒道:“此处是医鬼的地方,从不医人。”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有病?”少年郎冷清的眉眼微蹙。
“那便莫来这非人非鬼的地方。” 莫离对他挥了挥手,心道,这人真无分寸。
“莫离。” 然这一句,却让莫离面上嘲讽笑容停滞。
他眯了眯眼,邪气纵横:“你如何得知,我的名讳?”
“阴册,给我。” 少年郎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
莫离微微垂目,一拂手将正等着治疗的生灵鬼魂驱散。
那少年郎眼中透着森冷,莫离只冷扫了一眼,便飞身朝他袭去。
指尖划过少年郎的皮囊,瞬间如花般绽开。
莫离只轻轻提手,那一拢魂火,便脱离开来。
他蹙眉张开手心,带着怜悯的眼神凝视着魂火:“你也是鬼医,竟到我的地盘作乱!”
“阴册。”那魂火只幽幽然重复这一句。
莫离闭眼,指尖碾了下那魂火,只一瞬便化为虚无:“只是一拢魂火,便是有此威力。” 可怖的实力!
莫离眼底闪过一抹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