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24床的陈晓棉,24床的陈晓棉,来拿饭了——”护士在走廊里喊着发饭,两边病房里的病人或家属闻声带着餐具出来,将年长的护士团团包围:“别急,一个个来,36床的家属在吗?45床的呢?”
不同于别间病房的热闹,走廊尽头很是安静,那扇淡蓝色的门缓缓地开了,一个戴着帽子身穿病号服趿拉着拖鞋的小个子走了出来,手上抱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微微低着头,神色不明。
瘦弱矮小,动作缓慢,沉默寡言,形销骨立,让人分不清性别。
走到护士面前,护士没有给她盛饭,只从第二层拿了两瓶营养液给她,是类似于代餐的液体流质食物。
“谢谢,”她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也不管护士有没有听到,默默地把两瓶营养液放在本子上抱回去,回到那只有她一个人住的病房,那扇蓝色的门又缓缓合上了,隔绝了外头几人好奇的目光。
隔壁病房新住进来一个老人,听说是腰腿膝盖痛要挂一种药水,那种药水只有办理住院才能输液,他的家人出来拿饭,看到陈晓棉默不作声的身影,八卦地问边上的病友:“这个娃子咋了?”
接话的是一个平日里话就很多的大婶:“哦她啊,在这住了大半年了吧,跟我家老太婆差不多时候进来的,看她没有头发就知道,八成是做了什么手术呗。”
什么手术要剃光头,头颅的开颅手术呗,看那娃子脑后的那条疤就能猜到了,只不过现在一直戴着帽子,她家老太婆住院的早,看到过她在六楼康复室复健。
中年大叔也爱听这些八卦,闻言有些好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塑料饭盒的边沿:“看着年纪不大啊,怎么自己出来拿饭,她一个人在医院吗?”
大婶一看这是个同道中人啊,拉着他开始巴拉巴拉,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大嗓门儿会不会被门里的陈晓棉听到:“可不是嘛,听说是家庭离异,最初的时候来的人倒是挺多的,亲戚朋友拎着水果来看望。她妈妈好像还来住了半个月左右,不过啊听说她妈妈嫁人后又生了个小的,这不,待了段时间放心不下幺儿回去了。”
大叔看了眼在里头吃的很香的老爷子,扭头继续跟大婶唠嗑:“她家里人现在也不来?”
大婶掏出个饭卡准备去楼下食堂买饭,“来了,又回去上班了,时间一长来的人就少了,大家都很忙的,再说了,她自己能动,年纪轻轻的,要什么陪床。”说罢半阖上房门准备下楼。
大叔和另外一个也准备去打饭的家属一块儿跟了上去,听那嘴碎的大婶边走边唠叨,路过医生护士时还有礼貌的打了招呼。
“不过啊这孩子整天待在病房里,护士每天上午给她挂水,都看到她在安静的看电视,不爱说话,抱着那本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写的啥,真蛮好笑的,她以为她是作家吗?这种离异家庭的孩子脑子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不说别的,谁会在病房里养那么奇怪的花。”
“那花血红色的看着就诡异,”大叔嗤笑了一声:“脑子要是没病还用得着开刀做手术么……”
大婶也跟着笑了:“谁知道呢……哎师傅啊要那个青椒土豆丝,对,再来那个什么,麻婆豆腐……”大婶拎着盒饭往回走,身后跟着两个执着于吃瓜的大叔。
“刚看到她领的是两个玻璃瓶,她不吃饭啊。”
大婶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大叔说的还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孩子:“哦她啊,好像插着胃管,吃不了东西,戴了好久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拔掉。”
“吃不了东西是什么毛病?”大叔不明白。吃饭这件事不是是人就会的么,只有食物可不可以吃的问题吧。
“嗐,你问我我问谁,护士这么说的,我也没好意思上赶着问,那孩子不爱说话。”大婶到了病房门口进去和家人一起吃,大叔见没八卦聊了也回了老爷子的病房。
隔壁病房里,陈晓棉放下手机和笔记本,瞥过那条绿幽灵手串,看了看时间走到外面的楼梯间,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跑过来了,站在住院楼外面的平地上,大约在她的斜下方位置。
陈晓棉将手上的白色衣裳团了团朝着他扔了下去,雪白的衣裳在半空飘落,如同中秋时节仙娥下凡扑入爱人的怀中,男人在楼下接到了衣裳随意套在身上,摸出口袋里的工号卡戴在脖子上,朝着四楼的她挥了挥手。
她也挥了挥手。
这个实习医生今天换班又忘记带卡了,三天两头地把卡忘在白大衣口袋里,然后找她帮忙“送”卡。
回到病房洗了手准备吃饭,用干净的一次性针筒吸玻璃瓶中的营养液,然后解开用透明胶带粘在衣领上的塑料胃管,拔掉小塞子,将针筒中的营养液注射进去,胃里逐渐有了果腹感充盈感。
一瓶五百毫升的营养液能分两次,按理说一天得这样“喝”三瓶才能补充身体所需,但是她一天两瓶就很“饱”了,偶尔还会“喝”半瓶果汁和酸奶。
吃饱了就困,她偎在床上睡了会儿,迷迷糊糊地醒来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两点不到,慢吞吞地起来套了件黑色的卫衣外套,扣上帽檐,戴上口罩,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下楼,浑浑噩噩的,像个行尸走肉。
“小陈又下去散步啊。”路过护士台时护士长看到了她:“今天外面有点起风了,你早点回来。”
陈晓棉没说话,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酷暑之后便是秋,清风吹过,秋叶纷纷,叶子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应着那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一果熟而知万物硕。只能没能看到那累累硕果。清凉的空气,金黄色的树叶,阳光钻过树叶间的缝隙,烫在她的手心,温暖舒适,双手合十,转瞬成空,打开手掌,它依旧明亮,照在那方寸之间。
对着一片树叶傻傻地看了很久,它在风中晃晃悠悠的,看着好生危险,不知多久,它终是放开手从枝丫间向下坠落,在半空遇到风的挽留、光的追求,它没有停留,义无反顾地朝她奔赴而来,缓缓路过她的眼睛,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膝盖上。
她拿起了那片树叶,抚摸着它的脉络,曲曲折折,断断续续,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自己半生的命簿。
摸了摸锯齿形的边缘,手指沿着画过一道轻巧的弧线,将叶子夹在了笔记本里,她翻到了未写完的那页,想了会儿继续往下写。头顶的树叶偷偷地探头看着树下的她,努力地辨认着人类复杂的汉字,依稀在那本老旧的笔记本上看到了两个字:
“沈瑜……”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