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贾人诚再次发出悠长而低沉的声音，整个人显得十分犹豫，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岳锋会直接连续地质问他。几次悠长的呼吸之后，他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岳锋的问题。
“银枪老板，其实……我也没想到……”
岳锋不由自主地感到不耐烦，转过身，面向自己身边的墙壁。
“你没想到什么？是没想到他们会干出那种事，还是没想到他们会把那个小女生害得住院？”
“嗯……”
贾人诚再次发出鼻腔中才会发出来的声音。在此之前，无论他在什么情况下和岳锋交流，他都从未显得这么难以开口、这么犹豫不决。此时此刻的他和坐在岳锋面前高谈阔论的他几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确实没想到……他们……会搞得这么过火……”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只要没‘过火’，他们这么‘搞’就是应该的？”
岳锋几乎已经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抬起手掌，用掌心牢牢地按住墙壁。当贾人诚对他显露出犹豫不决、难以启齿的态度，他就已经能够猜到，贾人诚完全对唯乐社的这群人的底细一清二楚，甚至认为这群人的所作所为没什么问题。而且，贾人诚肯定和包括“缄默”在内的一部分唯乐社成员都有相对比较密切的关系。
“嗯……也不是啦……”
贾人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正在认真地、小心地组织自己的语言。
“我觉得，这种事……如果双方完全都是你情我愿，应该没什么的……可是，我也不可能想到，他们竟然会去祸害未成年的小孩……”
“那你能不能想到，如果他们真的惹出无法在私下场合解决的大麻烦，我十有八九会受牵连？”
岳锋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一边把眼角的余光投向议论声传来的方向。看到包括曾普信在内的几个成年玩家先后走过玻璃墙之后，他当即收起夹杂着一丝愤怒的严肃表情，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快步走到店门后方，向几个玩家招手。
曾普信当即向岳锋挥手还礼，并露出标志性的、有点贱的坏笑，率先钻进店门，向已经在店里坐好的几个玩家挥手。几个玩家纷纷抬起头，有的向他挥手，有的向他翻白眼。另外几个玩家也先后走进店门，和已经在座位上坐好的玩家击掌或者拥抱。
“如果不是受害人的父母同意私下解决，整件事也没严重到必须报警、必须公开处理的程度，这件事绝对是捂不住的！”
看到所有的玩家都已经落座之后，岳锋再次转过身，走回到楼梯口前方，大踏步地走上楼梯，站到楼梯中间，双眼直视棋牌间的房门。
“到时候，它对我和我这个店产生的负面影响得有多大？这一点，你想到过没有？”
贾人诚依旧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发出微弱的叹气声。如果不仔细听，谁也无法听到几乎已经被玩家们的说笑声完全掩盖住的叹气声。
岳锋再次上前几步，走到二楼大厅，拉开摆放在栏杆边缘的一把椅子，坐到栏杆边缘，转过头，注视店门前方的空地。
“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这件事真的闹大、真的传开，我该怎么办？”
原本和长脸玩家一起翻看卡本的玩家突然从楼板下方钻出来，走到柜台前方，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岳锋。不过，注意到岳锋没有注意他之后，他便立刻转过身，走出店门，到玻璃墙前方的空地上抽烟。
“嗯……”
贾人诚再次犹豫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他吸气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十分清晰。
“老板，这件事……挺抱歉的。我很抱歉。”
岳锋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抬起手掌，紧紧地握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栏杆。
“丹青……目前在不在你身边啊？能不能让他和我说两句话？”贾人诚话锋一转，像是突然恢复到当面和岳锋说话时的样子。
“什么？”岳锋当即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现在也联系不上他吗？”
“啊？”贾人诚当即注意到岳锋的话，整个人瞬间显得更加惊讶，“什么？‘也联系不上’？他……目前不在店里吗？没和你在一起？”
“我还想问你呢！”岳锋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这件事发生之后，店里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他！谁都联系不上他！”
电话的另一端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几次眨眼之后，又有一声尖锐的响声冒出来。这一次的响声仍然是鸣叫声，却显得更加尖锐。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青年男人先后出现在店门口。看到前台后方没有人之后，他们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再纷纷抬起头，这才看到坐在二楼栏杆边缘的岳锋。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或者，有没有和你们那边的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岳锋迅速地转过身，微笑着和几个新进门的客人打招呼，随即尽可能地加快语速，不让客人们注意到他说的话。
“没有。”贾人诚也迅速地回答。
岳锋皱起眉头，并略微低下头，尽可能地让自己斜前方的栏杆遮挡住自己的脸，不让新进来的客人注意到自己的面部表情。看到几个客人直接走向麻将室之后，他轻微地点头，并把手掌平放到桌面上。
“真的没有。”贾人诚重复一遍。
岳锋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并用两颗门牙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他现在已经很难直接相信贾人诚口中的话。
“银枪老板，你放心吧。关于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无关的人说一个字。独醉他们也只会知道你和唯乐社谈过合作的事，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更多细节的。”贾人诚突然加快语速，却把语气调整得更加平稳。
岳锋冷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稳稳地走到位于正中央的储物柜前方，注视自己摆放在储物柜正中央的冠军奖杯。此时此刻，在他的眼里，冠军奖杯似乎显得有些褪色。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贾人诚再次不得不沉默。一阵哄笑声当即从楼板下方的几张桌位中间传出来，传进岳锋的耳中。
“我知道。”岳锋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
电话的另一端再次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气声。和从一楼传来的哄笑声相比，这一声叹气声显得十分微不足道。没有几个认识贾人诚的人能够想到，他也会发出这样的叹气声。
岳锋挂掉电话，缓缓地走下楼梯，走回到柜台前方，看向刚刚走进店里来的几个客人的背影。其中几个客人已经走进麻将室，并在另外一张麻将桌周围坐下。还有两个客人正在和玩卡牌的客人嬉笑、闲聊。刚才的一连串哄笑声正是他们几个人发出来的。
“老板，丹青去哪儿了啊？”
一个身材高大的客人突然转过身，背对刚才一直在和自己聊天的卡牌玩家，用双腿倚靠自己身后的方桌，把目光投向岳锋。
“今天店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对啊！”站在另外一个位置的客人也抬起头，连续转动脑袋，似乎打量，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同伴说出口的这一点，“老板，丹青呢？他没来上班吗？”
岳锋不得不轻笑一下，走到两个客人身前。相对于前一批客人，这一批常来打麻将的客人和他不算特别熟，反而和谭楷很熟。他们来的时候，大多是谭楷接待他们并和他们谈论一些他自己不太感兴趣、甚至有些听不懂的话题。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大多数来玩多人桌面游戏的客人是一样的。
“他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这几天，他暂时不会来。”
“哦……是这样啊……好吧……”
身材高大的客人露出略微有些失望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摆手，随即钻进麻将室的房门。他向前挥手，尽可能地驱散飘到自己面前的烟雾，扫视围坐在麻将桌边缘的四个同伴，拿起摆放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坐到靠近窗户的角落里。
“哎？”
另外一个客人突然把头转向摆放在麻将室的门边的矮柜台，扫视矮柜台上方的电子烟包装盒，露出惊讶的表情。
“老板，你这儿的电子烟……好像没多少了啊……”
“嗯？”
岳锋似乎没有预料到客人会提到电子烟的事，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矮柜台。一般情况下，当他和谭楷都在店里的时候，两人的分工是相对比较明确的。摆放电子烟的矮柜台就属于完全由谭楷来负责的部分，也是唯一完全由谭楷来负责的部分。在此之前，即使谭楷无法来到店里，岳锋也基本不会去主动地管矮柜台里面的电子烟。他始终无法对这件事提起太大的兴趣。这不仅因为这件事险些给他带来大麻烦，还因为它没能带给他足够的实际利益。
“哦，对。确实已经没多少。”
“你们没进新货吗？”客人再次看向已经显得稀稀拉拉的一排包装盒。
岳锋嘴角一歪，向客人点头。自从北源五中的学校领导追到店里来兴师问罪之后，他就没有再主动地和伍奎联系过，也没有再从伍奎那里进货。当然，伍奎也没有再主动地和他联系。专门来到店里享用电子烟的客人也大幅度减少，一部分人甚至再也没来过。
“是啊。我们暂时还没进新货。这几天，我们都忙着处理别的事，没顾得上这件事。”
“哦……好吧……”
嘴巴略微有点歪的客人露出稍微有些失望的表情，转过身，走进麻将室，并把麻将室的门关上。麻将室中传出来的哄笑声和响声当即减弱很多。
坐在靠近麻将室的位置上的几个玩家先后把目光投向摆放在矮柜台上的电子烟。有的玩家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有的玩家则对此没什么表示。岳锋知道，这几个玩家都是不怎么了解之前所发生的事的。他也希望他们不要了解那件事。
“老板！”洪亮的嗓音从店门口响起来。
岳锋当即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店门口，露出满意的笑容，抬起手掌，向站在店门正前方的雷涛挥手。
“来啦？”
“嗯！”
雷涛当即点头，拉开另外一扇仍然处于关闭状态的店门，大踏步地走进店里，把自己的随身背包从肩膀上拿下来，再把它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张空桌子上一甩，随即向已经坐好的玩家们挥手问好。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大学生玩家也先后露出有些兴奋的笑容，纷纷走向已经在一楼的各个位置坐好的玩家们，和几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的同伴们互相问候，并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堆放到角落里的桌子和椅子上。
岳锋走到门前，把完全敞开的店门重新调整到只拉开一条缝隙的状态，转过身，面向聚在一起的玩家们，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板，新的一批复刻包什么时候能到货啊？”
刚刚和雷涛一同坐到一张桌位的两侧的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玩家把自己带来的卡垫铺到方桌的一侧，随即抬起头，转向岳锋。
“下个周到货，”岳锋走回到柜台前方，把目光投向脸上挂着兴奋笑容的玩家，“现在可以预定。你看一看我新发的那一份群公告。”
“哦……”
戴眼镜的玩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玩家交流群中的最新群公告，扫视其中的新货价格表，随即露出满意的表情，用力点头。
“行！那我现在就预定一盒吧！”
“我也要一盒！”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瘦削玩家也立刻举起手。
“好啊。”
岳锋满意地点头，转动摆放在柜台正中央的二维码牌，把二维码图案转向玩家们。
“直接扫码付款就行。付款的时候记得加上备注。”
“好啊！”
两个大学生玩家先后站起身来，拿起手机，快步走向柜台。
已经把自己的卡组从卡盒中取出来的雷涛也露出满意的表情，并把自己的手机摆放到一旁。
“嗡——嗡——”
岳锋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来电通知跟随两笔收款通知一同从手机屏幕上方显现出来。
“喂？”
岳锋当即把目光投向手机屏幕上方显示出来的“乾坤倒转”四个字，露出略微有些紧张的表情，并毫不犹豫地接通电话。
“老板，我们把韦泉堵住了。”麦明新的声音从很多零碎的杂音中传出来。
“什么？”
岳锋当即压低声音，快步走出柜台，走到楼梯口边缘的角落里，尽可能地不让任何一个客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包括雷涛在内的几个玩家先后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面前的卡牌上，没有再看岳锋。刚刚付完款的两个玩家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