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刀神
书名:悲乎刀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5168字 发布时间:2022-09-06

有一种人,因一柄刀而被千千万万人膜拜为神。

神的,并非他握刀时的姿态,更非刀锋出鞘闪射的夺目光芒。

神的,永远只是他用这柄刀杀死一个人时爆发的速度与力量。

他乘风挥刀,刀锋灵动若梦,有一丝微妙的轨迹。

他全身上下都是尖锐逼人的威严,迫使身边所有人对他久久不敢仰视,而他周围却又偏偏时刻簇拥着一群毫无隔膜的孩子。

这群老气横秋冷漠孤僻的孩子,和他共处才会变回天真无邪的童稚状态。

他们触摸得到他挥刀时隐现的一丝轨迹,沿着轨迹逐渐洞悉他那同样天真无邪的灵魂。

他是他们的老大,是一群小孩中间的大孩子。

这群小孩可怜而古怪,只对他这个成年人服气。

他们在他周围无比驯顺,在别人面前桀骜不驯。

其实他们是同病相怜,都被世人排斥遗弃。

他的品性与刀法,受到的认可总是负面。

世人将他残酷的妖魔化。

他避世于此,完全身不由己。

清白在他看来,根本毫无意义。

只要这一隅的安乐平静不被打扰,他已心满意足。

XXX

云霞灿烂,远山翠微,朝阳映红了一河春水。

他刀鞘也被阳光映出一片迷人金色。

他默默的久久的伫立在一片迷人金色中,似认真思考着一个重要问题,又似什么也没想,表情恬然。

他乐意每天一大早到这里来晒一天中第一缕阳光,吹一天中第一缕清风,呼吸一天中第一缕新鲜空气。

他胸怀大畅,几近忘我。

这样做,可倍增他面对残酷现实的信心与勇气。

也能让僵硬冰冷的脸部肌肉在大自然的感召下重新复苏,等他回归她床畔,她从梦中醒来时,又将看见一抹恍如永恒的微笑。

今天她却醒的特别早,比他还早半个时辰。

今天不是他微笑着看她慢慢醒来,他睁开惺忪睡眼,惊讶发现她正和无数个早晨的他一样,唇边挂了一抹恍如永恒的微笑,无声的向他深情凝注。

她的那抹微笑不仅恍如永恒,而且纯洁如春花初绽,缥缈幽静如远方天际被风轻轻吹动的一丝纤云。

同时又脆弱得一点也不真实,其中渗透的情愫浅含忧戚。

尽管他敏锐捕捉了这份忧戚,却立刻被柔和温暖的爱意覆没,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展露一如既往的微笑。

不要独自微笑,真挚的爱是同甘共苦,一起追求美好的明天。

他突地振奋,热血沸腾,热泪盈眶,紧紧抱住她。

他不想问她今天为何醒得这么早,他强迫自己不去在乎。

他们都是坚强的,如他的刀一样宁折不弯。

病魔打不倒她,外界言论打不倒他。

但他笑着流泪,不多久内心仍莫名难受。

他什么也不想问她,却想痛哭一场。

他们拥抱良久,无言胜千言,心有灵犀。

可他突然觉得自己抱住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易碎的梦,一个难解的谜。

他甚至不敢放手,怕她就此消失,或变成别的不可名状之物。

他眼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流得多,打湿她后襟,她却始终不哭,不流一滴泪。

他们一起追求明天,现在已是明天。

重要的并非明天,而是两颗紧紧相连的心。

再不敢放手,也不能抱一辈子。

所以——

“老大,人给你带来了。”

一个亲切而稚嫩的声音将他从茫茫沉思中拉回。

——所以他们还是分开,一个往左来到药房外等着吃药,一个往右来到这片曙光初照的高崖。

他没有回头,很平淡的嗯了一声,默然小会儿,才说:“你们去照顾婷姐和另外两个客人,我单独在这里接待这个客人。”

孩子们立刻全都离开。

他仍没有回头,目光久久凝注一望无际的碧蓝长空,心境早已风轻云淡,一种舒服而开阔的奇妙感觉似永恒地笼罩他全身。

南宫血力气渐复,网绳的麻药既麻醉了他的肌肉也一定程度上助他伤势转好。

他伤口都停止流血,可以顺畅的呼吸,傲然挺直背脊,但目睹面前这个人的雄奇伟岸,却顿时莫名的心生羞愧,背脊弯了一点。

很快他目不转睛的看向这个人手中紧握的一柄快刀。

刀未出鞘。

刀柄细长古怪,很像东瀛制式,但从刀鞘看来,刀身不仅比东瀛刀宽厚十几倍,也比普通中华刀宽厚倍余。

他首次见到这柄奇刀,却早有听闻,近年来,江湖上对这柄奇刀议论纷纷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无不被这柄奇刀的传说震慑得惶悚不安,整日提防自己会一不小心成这柄奇刀下的冤魂。

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这是一柄独一无二的刀,发出的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威力。

南宫血不禁错觉,江湖上古往今来只有这个人才够格称为独一无二。

南宫血继续注视那刀柄,只见其末端嵌着一枚玉石,闪动晶莹的一缕淡绿光芒,仿佛红颜泪中郁结的一段解不开放不下的羞涩往事。

他试探问道:“刀神燕归来?”

燕归来点头,也问:“血煞南宫血?”

这声音非常平和,令人听来瞬间心无旁骛。

南宫血戾气尽消,却又自惭苦笑:“与你名号相比,我这名号贱如地上一粒微尘。”

燕归来道:“你这种人竟也会拍马屁。”

南宫血道:“你喜不喜欢别人拍你马屁?”

燕归来道:“你认为呢?”

南宫血道:“我认为有两点,第一,你不是马,并无马屁可拍。第二,我不是在拍马屁,只是在言出由衷。”

燕归来笑道:“你很有趣。”

南宫血道:“你相反,你一点也不有趣。”

燕归来未置可否。

南宫血接着道:“其实你错了,我和你一样,永远不会成有趣的人。”

燕归来好奇:“我们会成什么样的人?”

南宫血声含悲凉,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燕归来无动于衷,依然似在方外般平静:“我也不知道。”

南宫血道:“我们又何必知道?人未到真正定性之前,头脑绝不太清醒,与其知道多了徒增烦恼,不如不知道来得轻松自在。有些事,知道越多,越不幸。”

燕归来居然表示认同:“所以你知道的事一向不多。”

南宫血冷笑:“不多。”

燕归来道:“你自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从你手中救出孟无情。”

南宫血冷笑中杂入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不仅不知道,也万万想不到。”

燕归来道:“你听过江湖上流传的一句话么?”

  南宫血道:“哪句话?”

  燕归来笑了笑:“那句话你应该听过,连江湖上的九流蟊贼也一定听过。”

  南宫血恍然:“你说的是不是刀神燕归来,无情黑闪电?”

  燕归来道:“正是。”

  南宫血悚然,目光再次凝注刀柄。

  燕归来道:“你既听过那句话,就该已知道我为什么会从你手中救出孟无情。”

  南宫血沉默半晌,突又冷笑:“昔日江湖也曾流传一句话,你一定听过。”

  燕归来道:“哪句话?”

  南宫血道:“温柔关吟夏,魔神大公子。关吟夏与大公子并称昔日江湖的两大武学顶峰,只不过一个是英雄,一个是奸雄。我知道关吟夏落了难,大公子不会有任何理由前去救他,反而要拍手称快。大公子深陷危境,关吟夏也必冷眼旁观。同为一句话里相对的两个人,恰恰是不共戴天的宿敌。”

  燕归来道:“我与孟无情不是关吟夏与大公子,同为一句话里相对的两个人,可能是宿敌,也可能是一生中交契最深的朋友。”

  南宫血叹道:“刀神燕归来,无情黑闪电,原来你们真是朋友。”

  燕归来道:“我素来珍视友情,朋友受难,赴汤蹈火也要救。”

  南宫血又显悲凉:“你够朋友,但我不屑于什么狗屁友情,我甘心一生孤独。”

  燕归来不动声色:“你喜欢孤独,谁也管不了,我只管一件事。”

  南宫血道:“哪件事?”

  燕归来陡变冷肃:“孟无情的安危。”

  南宫血阴沉一笑:“这件事已很急迫,一时三刻或可成莫大遗憾。”

  燕归来冷冷道:“正因很急迫,我才亲自和你商量。”

  南宫血道:“孟无情中了剧毒,我可以给你解药,但既是商量,我便有个条件。”

  燕归来道:“只要你救活孟无情,什么条件我都考虑。”

  南宫血笑道:“我想养好伤,元气恢复之后,与你比试比试。”

  燕归来爽快答应,内心却一片冰水寒透。

  南宫血要的,究竟只是点到辄止的公平比试,还是血雨腥风的冷酷决斗?

  他能从南宫血语声中听出这是个非常决绝而悲凉的人。

  一旦与这种人交手,就必发生许多无可奈何。

  他相伴婷避绝尘俗,在这片竹林生活已久,经过上次的情感矛盾后,他暗中发誓不再接触杀戮,沾染血腥。

  然而这次为了最好的朋友,他不得不破除诺言,等着南宫血复原来找他一战。

  XXX

  去报信的小竹一直没再出现,竹林里只留着三个孩子各持长枪来来回回的踱步,似在执勤,又很散漫,时而嬉笑打闹。

  来过几个十七八的大孩子,有男有女,男的搀扶孟无情,女的搀扶丫头,将他们送入这处小巧别致的竹轩。

  内置三室,左右为卧,中为厅堂,非常普通的格局。

  但里面的陈设简而不陋,别具风雅,令人处之,心旷神怡。

  一个温婉动人的少女端来一盆净水,关上门独自细心的为丫头擦洗身上被南宫血用断剑划出的伤口,又替她换了新衣才默默退去。

  那边房内,也有男孩在擦洗孟无情的身体。

  等一切完毕,他们离开时对丫头说:“不久老大会带解药来,请稍安。”

  丫头目送他们走去的背影,想起自己之前还想独力带孟无情到溪边,不禁失笑,心中却泛起酸楚,明知双腿要复原尚需时日,不能很好的亲手照料孟无情。

  女孩给她留了一根竹杖权且助步,她扶杖慢慢走进孟无情室中,发现他们还特意留下一盆温水与毛巾。

  之前她和孟无情遭遇的孩子都是肆意横行,桀骜不驯,甚至颇显霸道,现在却深觉他们无微不至,极为懂事。

  她不禁对那轮椅上的神秘女子越来越感兴趣,对燕归来更好奇。

  能让这么多孩子服气,还把一切都教得井井有条,着实不容易。

  燕归来不愧是连孟无情也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一代奇人。

  XXX

  这处竹轩相距清溪不远,视野更其开阔,放眼窗外,轻易可见药房前轮椅上的女子正自手织毛衣。

  午后,一个男人走到竹屋,关切的微笑着半蹲在轮椅旁,对女子附耳轻言几句,女子认真的一字字听后,也微笑着,温柔点头,似在允准他做某件事。

  看来他极疼惜女子,不论所为事大事小,一律先真诚探询她的意见。

  他相信她给的意见永远最正确。

  他们相互的信任,只在这一颦一笑间已深深感动丫头。

  XXX

  难道这男人便是孟无情情愿赴汤蹈火的挚友燕归来?

  这男人萧疏傲拔,丰神俊逸,平易近人的同时又让人油生敬畏,但对那女子却柔情似水,相敬如宾,丫头虽非那女子,却也共鸣到一种非常自然的安全感。

  丫头不仅立刻承认自己以前是错怪了燕归来,甚至为一直强烈的憎恨而羞愧。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亵渎了神。

  刀神燕归来,在那群孩子心目中,他必是永远的神。

  可在外界,他已不是刀神,而是人尽惧避的刀魔。

  她突然控制不住的再次想起那天在栖凤山庄看见的人间惨景,残尸遍地,血流成河,难道真不是他所为?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会无私收容一群孩子?怎会对一个残废女人如此爱惜?

  她强压这些胡思乱想,告诫自己应该完全相信孟无情相信的事。

  她没有在那天直接看见燕归来,但孟无情早已是燕归来最好的朋友。

  孟无情对燕归来的了解,足以支撑他的信心。

  风吹竹叶,微微拂动丫头发丝。

新的泪迹又凝干如苔痕,斑驳在丫头愈渐憔悴的脸上。

  孟无情再不醒来,她可能就要绝望的自暴自弃。

  她从窗口转身走回床边,凝注孟无情,发痴道:“我看见你的朋友了,刀神燕归来,他……他的确像个好人,但那解药……不知他有没有拿到,如果拿到干嘛不立刻过来。”

  她眼角又现泪珠。

  她甚至开始认为无论谁的到来,也很难让孟无情起死回生,对这件事她已彻底心灰意冷。

  她突然急道:“如果他真是你的朋友,真是刀神,为何连解药也拿不到?”

  话音未落,一样东西落在她怀里。

  是个叠了好几层的小纸包。

  她耳边隐隐听见风飘衣袂声,原来燕归来早就走到屋里,静默的守在她身后。

  不用问也知道这小纸包是解药,她被冷灰覆盖的心似被这小纸包震撼了一下,重新怦然而动,欣喜又深愧的泣道:“你拿到了,我不该质疑你,对不起。”

  燕归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这是南宫血亲自交出的解药,外敷咽喉,一日两次,内服一日一次,两天后毒性消解,他便会醒过来。”

  丫头手握小纸包,怔怔出神,内心懊悔失言,以前将他错怪,今天又是错怪,当真无地自容,瞬即羞红双颊。

  燕归来见她踌躇,知是为说了那些话被他无意听到,沉默半晌却撇开此情,认真道:“你定是在怀疑,南宫血愿意亲自交出解药,其中或许藏着更凶险的阴谋。但你若能相信我,就立刻放下这种怀疑。我绝不眼睁睁看着孟无情死,绝不把孟无情的生命当成儿戏。因为我一生只有他这个重情重义的朋友,我比你还怕失去他。”

  这话既坚决了丫头的信念,也化解了丫头的尴尬,丫头脸色果有缓和。

  燕归来接着道:“我同样相信南宫血并非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恶人,他不会说话不算数。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重新理解南宫血,若不是有人在背后始终逼迫,我想他不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丫头本就早已认定南宫血尚存人性,只因那天离开自家后山时遇见他,竟从他可怖的脸上明显看出一种关乎深情的悲楚。

  丫头明白他其实痴恋着毒三娘,完全的邪恶是不可能对任何人心生爱慕。

  燕归来缓缓又道:“我应该暂且走开?反正解药在你手里,孟无情的命也在你手里,你如果听得进我这些话,就知道怎么做的。不管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对南宫血的判断,我在心底都一直坚信你必会做出正确选择。”

  丫头默然听着,手指渐趋稳定。

  她立刻感到背后的燕归来离去了,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燕归来深知自己在这里久留,只能让她内心无法控制的产生沉重负担,他向来是个通情达理的男人,绝不忍逼得任何女人不自在。

  她与孟无情的密切关系,他也一眼看透,他对她的坚信是发自肺腑。

  他甘愿将自己此生最好的朋友暂且交托,凭她独力去做选择再好不过。

  因为之前在那边,婷已认定她是充满真情的女人。

  她张开手掌,揣摩燕归来的语重心长。

  她别无选择。

  她的确怀疑过南宫血交出的解药有诈,但燕归来的话让她突然勇气大增,别无选择变成了最明确的选择。

  她一点点剥开小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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