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头儿!”
一阵儿急促的叫门声打断了汀松的瞌睡,他昏昏沉沉从沙发上滚落,勉力站起来,踉踉跄跄去开门。他以为是在做梦,因为喊门的声音明明是莫淇的,如果他是清醒的,便不会去开门,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嗜酒。
门开了,一股强劲的酒味直扑莫淇的鼻子,简直比地下拘留所还难闻。
“老师,你居然也喝酒,还醉成这样。”莫淇连忙将他扶近了屋。
“哦,是莫淇啊,我就好这口的,你不知道吗?”汀松对这“梦境”中的对话感到新鲜有趣。
莫淇深憋了口气,把汀松扶进卧室睡下,自己走到客厅,躺进了沙发,倒头就睡,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一觉无梦。后来是汀松弄醒了她。
“小莫,你怎么出来了?”汀松的问话直截了当。
“我是被人放出来的。真是一言难尽,这事儿挺怪的。”莫淇揉揉眼,伸着懒腰回答。
“巡押署放了你?那帮龟孙子想通了?”
“不,不是巡押署,是昨晚上一男一女放的我,特别是那男的,好像是在外出科考时见过的,是个外族人,不知怎么混进来了。”
“这样啊,你先吃点东西吧。”汀松转身去厨房为她端早餐。
莫淇第一次进汀松的公寓,以往她只在门口逗留过,她很诧异汀松的公寓竟然如此色彩明艳,红色的沙发,红色的窗帘,黄色的墙面,粉红的顶,地面是暖黄色的,家具的颜色与墙面接近,房间格调无比温馨,甚至略带着一丝可爱,和汀松的气质有些接近,胜过了她自己的闺房,她心底暗暗觉得好笑。
汀松准备的早餐十分简陋,一杯奶茶,几片饼干,用一张鲜绿色的碟子端上来。
“你的伤好了吗?”汀松一面看着莫淇嚼饼干,一面问。
“伤?哦哦,你是说我失忆吧,也说不上好了,最近老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好像真发生过似的,至于爆炸那晚上的事,我还真想不起来。”
“那就是还没好透。你还是接着休息一段时间的好。”汀松关切地说。
“不,真不用了,也就那一晚上的事想不起来,回家我自己修整修整,明儿就可以来上班了。”莫淇淘气地用手比成一把螺丝刀,在脑门上抵了抵。
“那挺好的,咱穴司还真少不了你呢。”
“老师,前几天,艾萨来看了我。”一说起艾萨,莫淇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些。
“哦?他也去看你了,他为什么会去看你?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说啥,就问问我伤好没。还问我晚上去术司干嘛。”说到这,莫淇忽然顿了顿,自觉脸上一阵儿发热,一定是涨得通红,她忙喝了口奶茶,接口道:“我就是散步到了那儿,好奇,就偷偷溜到顶楼看看。”莫淇圆谎几乎是下意识的。
“这事儿,咱算挺对不起艾萨的。”汀松叹了声。
“对不起他?”莫淇听了有气:“凭什么啊,受伤的是我,我才是被连累的。”
“没错,你是被连累了,恕老头子直言,你住个院,好了也就过了,艾萨不同,别人可挖空心思的要抓他辫子,总而言之,这事可能要坑苦他。”
莫淇脸一红,心想:抓艾萨的辫子?难不成会误认为我和他有什么,我有那么优秀吗。
“丫头,你睡饱了吧?”
“嗯,可算是补了一大觉。”
“那好,我们一起去找艾萨,给他道个歉,别叫他和我们扯上个人矛盾,伤了鸽 派内部的和气。”汀松郑重道。
莫淇既不深知派系之争的内幕,亦不知各司司都之间的微妙关系,她一听要去见艾萨,心中涌起一阵儿欣喜。
汀松领着莫淇,悄悄出了穴司,乘坐他的专车到了术司。
莫始国的公共交通系统十分简单,城轨遍布所有主道,城轨以外,能上路的交通工具,只有巡押们的小电驴和七司司都的专车。
汀松、莫淇到了术司大楼第60层,进了艾萨的办公室。那是一间宽敞的房子,室内格局让房间显得很明亮和大气,弧形的大办公桌,办公桌外围了两圈弧形的棕色沙发,深色的半月形玻璃茶几
不规则地分布在沙发两侧。
莫淇和汀松坐上沙发,她细看艾萨的面庞,感觉他不如以往神采奕奕,心想这也许是他平常的模样吧。
“莫珂、屋沃向你施压了吧?”汀松的开场直截了当,他从不会说客套话。
“屋沃想知道我实验室的内幕,他本人不说,却向莫珂吹了风。”艾萨一面给汀松、莫淇准备茶水、点心,一面说。莫淇被他的绅士风度打动了。
“这老小子!这么说,实验室爆炸跟他没关系咯。”
“我感觉不是屋沃,这事儿,另有隐情,悬得很。”艾萨亲自将茶水、点心送到莫淇、汀松面前,他细细看了眼莫淇,问:“莫小姐,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看莫淇时,莫淇也正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莫淇心口跳得厉害,有些儿头晕脑胀了,她愣了一刻,才接口答到:“很好啊,谢谢关心。”
“巡押署正式放你出来了?”艾萨追问。
“没有,我是自己走着回来的。”
“自己走回来的?”艾萨语气充满了惊讶,莫淇复述了昨晚的经历。
“真是乱了套了,这巡押署怎么当的差!”艾萨脸上显出愠色。
“那帮兔崽子的破事,摆出来都嫌丢人现眼,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先说说咱的问题,我是领着小姑娘来向你赔礼道歉的。”汀松语气诚恳。
“那可不必,老爷子多心了,我知道莫淇司士是无辜的,不过碰巧在我那儿,这些年,偷偷爬上去参观的人不少。”艾萨顿了顿,又说:“不过,那爆炸很是蹊跷,那沙蝎的出现也很蹊跷,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为什么屋沃要反咬我一口,把沙蝎说成是我造的,还请老爷子解解惑。”
“原本我不该说,可我敬重你大司都的为人,关起门来说,这些年对你嚼的舌头不少,尤其你研究的东西,大家很好奇,传得是天花乱坠,难免有人起了歪心,不过我向你保证,我绝没有参与其中。”
“老爷子与我同属鸽 派,自不能找自己人的晦气,我疑心的是,这事儿恐怕也不是鹰 派的统一行动。”
“这事难说得很,若是鹰 派下作到了那个程度,恐怕这国家也没什么希望了。我倒是有个疑问,追查这炸药的来源可并非难事啊,为何巡押署迟迟没有发动?”
“你是说有人暗中操纵,连巡押署都被控制了?”
“也许吧,但愿不是真的,有人如此居心叵测,也要叫老头子背心发凉的。”
“那沙蝎怎么解释呢?”艾萨继续追问。
“沙蝎这一点上,大家的确都怀疑你。”
“怀疑我?凭什么?”艾萨脸有愠色。
“是因为磁单极子,大家猜测你初步掌握了磁单极子的制造技术。”
“尽扯犊子,不瞒老爷子,这磁单极子压根就是个理论,连这粒子都还没有发现呢,我倒还掌握了制造技术。”艾萨颇有些忿闷。
“呵呵,大司都不必上心,要不说他们不靠谱呢,莫珂、屋沃、方迈,就喜欢干操蛋的事。”艾萨的脸上闪过一丝阴云,汀松自然不喜欢莫珂,因为汀松是鸽 派,莫珂是鹰 派,可作为鸽 派首领的艾萨,却与莫珂有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关联。
莫珂是个单身女人,她很漂亮,很聪明,从小到大的优异让她自视很高。她与艾萨在情史上有着一定的相似,她年轻时曾有过一个交往了十年的男友,那男人是她见过最帅的,就因为这个原因,她和他走到了一起。
可那男人是个音乐家。音乐家与科学家的差别就好像夜与昼,夜的模糊与浪漫能带来一切艺术的灵感,而科学家只希冀白昼的明朗确切,更何况,在莫始国,音乐家与科学家是有地位差距的。
莫珂与他的前任分道扬镳,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自己的伴侣不足够优秀,地位不够尊崇,不能与她有共同语言,那就会迎来不可挽回的情感败局。
莫珂不懂生活,她的衣食住行都依赖器司的供给,长久以来,她感觉生活上不缺什么,也不需要一个家庭。
直到她母亲的病逝,这个观念才有悄悄地改观。老人是在公寓里孤独着中风死的,死了很久,直到尸体的腐臭污染了整个楼层才被人发现。莫珂见她母亲的最后一面,看到的是一具发臭的枯槁的尸体,她才隐隐体会到,作为孤家寡人可能并非体面的老去方式,至少死去时是会腐朽的。
四十多岁的她才渐渐浮现一缕情丝,可这屡情丝依托给谁呢?身边的人都是科学家,即使有长相不错的,行为也过于木讷,不被她喜欢。久而久之,她将目光放在了艾萨身上,他同她一样,优渥而美丽,只不过鹰 派与鸽 派的隔阂让俩人不能走得太近。
派系之争到底算什么?一堵墙还是一层纸?莫珂有时会思考这个问题,而每当想起这个问题时,她就觉得自己与艾萨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当下他们之间始终是疏远着的。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次酒会上,那是一次科学研讨会后的酒会,莫珂喝多了几杯,感觉有点飘,她急着上洗手间,却误入了男厕,推门而入时,眼前是艾萨拉裤链的场景。
艾萨尴尬地低下了头,她也低下了头,低头的一刻一阵儿眩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艾萨将她扶起,带她出去醒酒,她不记得与他说过什么,但她记得自己亲了他的脸,不管是出于礼节还是诱惑。
从那以后,莫珂与艾萨之间有一丝难言的暧昧,在一次无人的场合,莫珂曾大着胆子亲了他,艾萨主动回应着,他俩至今都记得那次软舌交融的奇妙。可亲吻对于成年男女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因此,他俩的关系总是停滞不前。毕竟,鹰 派与鸽 派的隔阂始终关系着俩人的亲密。
没人知道艾萨与莫珂之间隐晦的情感,莫淇自然也不能察觉,她能懂的只是因为七司之间鹰 派、鸽 派之分,艾萨时时刻刻都处于风口浪尖,一次实验室爆炸,明明是受害人,反过来还得受各方怀疑。
“大司都,我斗胆问一句,炸实验室是因为核反应吧?这件事,你不必隐瞒于我,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都敞亮着,上个月停电,迁移的问题炒得全城热火朝天,如果不是因为还有核反应这条退路,咱们也不用整什么鹰 派、鸽 派的。”
“核反应的事,我也不想隐瞒老爷子。反应堆的设计和回测数据是龙莲子司都留下来的,我研究了多年,的确有一些突破,所有的数据和图纸都在爆炸中毁掉了,以后我能做的就是重建和开展新的实验,至于进度,哼,我想鹰 派这回是占到先机了。”艾萨心里千百次想将核研究没有进展的原因归咎于实验室爆炸,藉此掩盖自己的无能,这会儿他脱口而出,并不觉得脸红,反而心情有些激动,好像说的是真的似的。
“哦,竟然是龙莲子司都遗留的宝藏!这大概率就是以后的出路了啊,龙莲子她这一走,咱们都把国家整成什么样了。”
艾萨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冷道:“龙莲子司都惊为天人,她的智慧是举国上下的宝藏,这不假,但她走了,我们该干嘛的,也没有荒废光阴啊,老爷子不要说的太严重。”
“若是龙莲子在,是去是留,还不是她说了算,还分什么鸽 派、鹰 派?我们都铁了心跟她,就我们那丁点儿的智慧,还不值她老人家瞧上一眼的。”
龙莲子是术司的前任司都,莫淇虽听穴司的老人说起过这号人物,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这时又亲耳听见汀松的满口崇敬之意,不由心底里升起一股子憧憬,想象着龙莲子当是如何风姿绰约,又是怎样贡献卓著,她的时代是怎样辉煌。
“核反应有它的危险性,科学是把双刃剑,我们都见识过的。”艾萨意在反驳汀松对龙莲子的崇拜,却又不好挑明。龙莲子是他的前任,是术司乃至整个莫始国的传奇人物,就算以他大司都的地位尊崇,也是不容抹黑的。
莫淇正盯着艾萨的面庞,见他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丝苦楚。她心想:艾萨一定是个有着很多故事的男人,有过往的人才能把真理看得透彻。
“两面三刀的是人心,科学再伟大,再纯粹,离不了人,科学的本身不是双刃剑。”汀松似乎不容艾萨对于龙莲子的质疑。
艾萨并不理会:“我看,下一步,你最好把莫淇司士藏起来,我们静观形势变化,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怪事,谁都把握不了事态,惟愿国家不会因此动乱。”艾萨叹息道,他话音刚落,一阵儿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报告:“器司司都莫珂、冶司司都屋沃、医工司司都方迈带领一队巡押直接冲上来了。”
艾萨和汀松一脸惊诧,对视片刻,竟不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