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震又是一怔,暗道:怪事!这人风际绝世,气度清高,何以言语之中,隐隐有股抑郁之气?”
当下不及细付,举目朝四周望去,但见眼前花木扶疏,喷香扑鼻,一栋茅屋,建筑在山脚之下,一泓潋滟的泉水,袅袅东来,绕过茅屋,泻落在左侧深渊之中,右侧就是刚才来路,那里是一片断崖形的绝润,润深不知几许。
这地方长宽不足十亩,三面是高不可仰的绝壁,一面是不测深浅的断崖,当真飞鸟不渡,猿猴难登,难得是块绝地,朱云震不觉看得呆了,愣愣的无言以对。
锦袍人又是哈哈一笑,道;
“小友见到这片绝地,莫非怀疑食衣之物从何而来?”
朱云震被人猜破心事,脸色微红,躬身道:
“先生乃世外高人,衣食之需,谅必自有来处,小子愚昧,的是不解个中玄妙。”
他见锦袍人年纪不大,连忙改口称呼“先生”。
锦袍人敞声一笑,不置可否,道:
“世事若谜,不解者何止一二?看!坤儿已经燃上灯了,咱们走。”
拉着朱云震,就往花径中走去。
朱云震抬目一看,果见茅屋之内已经燃起灯亮,当下不再言语,任由锦袍人携同而行,须臾走出花径,登上阶台,进入了茅屋之中。
这是一栋三间茅屋,屋内点尘不染,一切家具俱是竹子制成。两人进入茅屋,立时有个十二三岁的白衣童子迎了过来,那白衣童乍见朱云震,不觉怔了一怔。
锦袍人举手一挥,道:
“坤儿沏茶,今晚有客,多准备一点饭菜。”白衣童子应了声“是”,转身往后堂走去,但却忍不住又向朱云震瞧了一眼,好似此处来客,乃是少有的事。
锦袍人又道:
“小友请坐,我暂时告便,回头再与小友畅叙。”
朱云震连忙道:
“先生请便。”
躬身相送,俟那锦袍人进入右边卧室,始才坐下。
朱云震游目回顾,只见正中有张竹榻,榻前一具偌大瑶琴,两侧是几张竹几竹椅,手边竹几上,尚有两盒棋子,一付棋枰,四壁挂着几幅泼墨字画,那些字画笔力苍劲,形象古朴,显然都是名家手笔,但他瞧来瞧去,却将目光落在中堂一幅狂草之上,不再稍瞬,但见那幅中堂写着:
“心安身自安,身安心自宽;
身与心俱宽,何事能相干?
谁谓一身小?其安若泰山;
谁谓一室小,宽为天地间。
安分身无辱,知几心相间。
虽居尘世上,却是出人间。”
下款落得是“容园隐士识”五字。
朱云震一面瞧着,一面默默念了几遍,不禁激赏不已,暗暗忖道:是极!为人处世,若能知几而安,虽居尘世,又与出世何异?不但这斗室可比天地,就是生死荣辱,也不能用动我之心,移我之志了。
想到这里,倏然眉飞色舞,好像另有所得,竟然自言自语的吟哦出声,道:
“藏芥子于六合之内,其亦小乎?展心志于天地以外,所为天矣!”
两眼一闪,笑容渐渐敛起,竟在那竹椅之上运起功来。
听到朱云震吟哦之声,那锦袍人随即走出卧室。
他这时穿一身蜀锦便装,神态更见和穆,一眼望见朱云震瞑自运功,微一凝视,不觉双眉一蹙,轻声自语道:
“这孩子聪颖过人,但却太无心机了!”
自语声中悄悄走去竹榻坐下,神色肃穆,紧盯着朱云震,似在为朱云震权充护法。
移时,白衣童端上名茶,一见两人神韵内仪之状,随即又退回去,不敢弄出些微声响。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朱云震始才从入定中醒来。
那锦袍人当即含笑道:
“恭喜!恭喜!小友的造诣又进一层了。”
朱云震先是一怔,随即恍然而悟,脸色一红,抱拳道:“小子无状,又劳先生费神了。”
锦袍人笑道:
“说不上费神,小友想必饿了,咱们后堂用饭去。”
起身下榻,领先走去后堂,朱云震也不客套,随后跟了过去。
那白衣童子甚是乖巧,这时饭菜早备好,两人分宾主落坐,彼此好似多年好友,一面用饭,一面交谈,气氛极为融洽。只听锦袍人问道:
“小友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朱云震应道:
“小子荆州人氏,姓朱,名云震字。”
锦袍人又道:
“朱小友一身造诣非凡,不知令师是那一位?”
朱云震微一犹豫,随即坦然道:
“小子艺出太乙门下,却谈不上造诣二字。”
锦袍人“哦”了一声,道:
“难怪!难怪!原来是苏真人门下高弟。”
朱云震心头一动,暗道:他是武林中人,已可断定,但他识得苏老前辈,想来必是极顶高手,但不知是那一位?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
“先生原来也是武林中人,小子无状,请问……”
他话未说完,锦袍人已经哈哈笑道:
“算得,算不得,哈哈!如今确是算不得了。”
朱云震疑云重重,暗暗忖道,这位先生容光焕发,道气斐然,何以言语之间,每多感触,难道隐迹于此,并非出于自愿么?
但他举手投足,隐含大度,衣着习性,又似出身富豪之家,隐迹如非自愿,怎能悟得清虚无为的个中三昧?
他心中好奇,脑中转念,忽然微微一笑道:
“请问先生,书写这幅中堂的‘容园隐士’不知是何许人?”
锦袍人先是一怔,继而捻须大笑道:
“朱小友果然聪明,你是想问我往日的姓名吧?”
朱云震的心事为人猜透,脸色微红,但却越发好奇,当下容颜一整,道:
“小子放肆……”
锦袍人含笑摆手道:
“又落言诠了?张三李四,不过指代号而已,目下我就叫‘容园隐士',往日一切,何必再去提它?”
朱云震频频含首道:
“多谢先生教导,但小子仍有一事不明,就像此处明明是块绝地,先生却为它取名‘容园’,与那‘综窍名实’之义,岂不相违了?”
“容园隐士”神色一震,随即肃穆道:
“朱小友确想知道么?”
朱云震见他神情肃穆,突然感到此问大是不该,惶然道:“小子错了,先生不说也罢!”
“容园隐士”忽又笑道:
“朱小友年纪虽小,却能通达人情,实在难得,但我心胸磊落,并无不可对人言讲之事,朱小友倒是真的错了。”
朱云震连忙整容道:
“既然如此,小子承教。”
容园隐士微笑道:
“急也不在一时,我有几句话想先问问你,不知你肯不肯据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