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队伍在店外延伸了十米远。尾端两个女孩儿已经站到隔壁一家零食铺子屋檐下，玩着手机聊着天。
当日最高气温35摄氏度。此时已值上午十点半，“贝甜”西点房外，勇士们热情不减。顾盼粗略统计了一下，一个小时里，经他手切割装袋的糕点有三十份之多。
十分钟后。
“歇会儿。”收银台后面的李珊珊冲顾盼笑笑。忙碌高峰时段刚过。
顾盼卸下一次性手套，十指出来透透气。上班已有一周。刚才那一个多小时，他第一次以店员身份见识了顾客盈门。
“这两天海盐芝士卖疯了。”李珊珊自语道，“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盼着挂‘售罄’的牌子。厕所都来不及上……”
“海盐芝士，别家没有吗？”顾盼低声搭话。
“有啊，不过我们家的特别受欢迎。”李珊珊的疲惫里伴着荣耀。
“什么原因呢？推广得好，还是……？”
“推广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口味好。你知道吗……”李珊珊猫腰凑近顾盼，招手示意他也弯下腰来，捂嘴轻声说，“有秘方。”
这个知无不言的女同事告诉顾盼，她曾经悄摸儿观察过糕点师的操作。看他如何添加用料，用料配比，烘烤时长控制……那些她都偷偷记了下来。
“你记这些干嘛？”顾盼学着她的样儿小心提防隔墙有耳。
“万一我以后自己开店呢？嘿嘿……”李珊珊两眼弯成弧线，仿佛那家明明远在天边的梦幻西点房已经由她亲自选址、装修完毕、招纳员工、只待开张……“有了这独门秘方，还怕不能财源滚滚？”
“用不用这秘方，区别大吗？环节控制上不同的话，口感会差很多？”
“那当然。要不然怎么就我们家卖得好？”李珊珊侧着脸，脑袋有节律地点点，嘴巴鼓得像金鱼吐泡泡。
“哦——”
“知道吗？我回去试过，就拿家用烤箱。实践证明，可行。”李珊珊已经压低声音近乎耳语，“你家有烤箱吗？”
“我家……嗯。”
顾盼向她要了份“秘方”。虽然他并没有烤箱。
回到家，他用便利贴手抄了一份。字迹工整。
2
日落前，顾盼抄小径散步，一路行至距离凌寒露那栋楼不远处。抱着对她家阳台的执念，顾盼边步步逼近，边奋力对抗栾树树顶枝叶的遮挡……他渴望看到的东西，似乎还没有出现。
他不无失落地准备返身离开。一个女人听起来不堪重负的呼喊声令他即刻止步。“小伙子，快过来帮个忙！”
顾盼站定，并不确定女人目标所指。但见她怀抱的纸盒在胸前呈现滑落之势，便不再犹豫，上前相助。
“给我吧！”少年伸出臂膀。
“唉哟，幸亏遇见你。砸下来可就完了！你们这儿路可真窄，车开不进来……”女人喘着粗气。
“姐姐，您去几楼？”
“姐，姐……哦，五楼。502。麻烦你了，小帅哥！”
“不麻烦。”顾盼对这个门牌号的浓厚兴趣掩藏在他活力迅捷的步伐里。
电梯门开，顾盼径直奔向那扇熟悉的门。女人跟在后头，更像是初次驾临。顾盼将纸盒放下，果断地打开鞋柜第二层，精准地取出拖鞋。她见了不禁疑窦丛生。但少年随后又闪到一边，乖巧地立着，像在等着她开门。
女人原以为少年帮忙搬运完毕，会立即离开。不曾想出现这个局面。她警觉地站在原地。“这个……小伙子，谢谢你啊！”她致谢，并伴之以掌心向上的手势。
顾盼这才觉察到女人委婉的“逐客”意味。为自己刚刚一连串仿佛失智的行为感到脸红。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失智，更是失魂。
“哦，哦，不用谢！”顾盼扭头往电梯方向去，行至半道，又折返，“姐姐，请问您是凌寒露老师的……”
“啊，原来你真是这家熟人啊！哟，不好意思。刚才我不礼貌了……”女人歉疚之色浮上眼角。
“我理解，安全意识。”
女人开始输入密码：“我是寒露的同事。”
“哦，老师您好！凌老师是出远门了吗？”
“对，出国交流。”说话间门锁已开，女人进屋，“好些天了，怕家里的植物干死，让我过来浇水。”
“哦——”顾盼把纸盒托了，放到门内。纸盒底部刚一着地，他趁机飞快地扫视客厅，沙发，那些他数日前驻足过的地方。猛吸一口气，屋里本无所谓有的家居气息，在他鼻腔里却荡漾成女性的柔婉和善良。可是这两个特质，并不是嗅觉体验啊！
少年瞪着两只圆圆的鹿眼，清澈透亮。身子搁在外头，欲走还留。女人见了，些许疑惑，多的是疼惜。内心不由得母性之光大放异彩。她语气里不自觉地渗出笑意来：“别扒着门框啦，进来搭把手！要是有空的话……我还赶着回家，俩娃等着我哪！”
“行！”顾盼麻溜儿地进屋。
女人给绿植浇水。把拆封纸盒的任务交给顾盼。“你去厨房，把旧烤箱取出来，新的给放进去。”
“烤箱……凌老师新买的吗？”顾盼有极短的片刻狂喜不已，觉得与凌寒露心心相印似的。他一只手插进裤袋，摸到那张写有“秘方”的纸片。
“不是。这是我家闲置的。全新，一直没打开用过。今天来浇水，顺便送过来。寒露这个家，就该添些新的……唉，不说了。”
“哦——”
对比之下，凌寒露原先那台烤箱确实破败得厉害。并非使用过于频繁导致，更像遭致了外伤。不过伤员被精心伺候过。通体干净，虽然斑痕惨烈。
“怎么样，插头什么的没问题吧？”女人见顾盼已将烤箱摆放到位，并且，还将墙面上凌寒露远行前忘记切断的电源关闭。少年的安全意识使她不由得颔首赞许。
“没问题。那旧的怎么处理？”顾盼问道。
“你放阳台上吧。等寒露回来自己处理。”
“凌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少年在问及凌寒露归期时，眼中涌动起无法遮掩的期待。
“估计得八月上旬。”
3
“哦，八月……上旬……”听到的一刻，顾盼就开始默默做减法，倒算时间。
倚在床头，微微侧目，也可以看到栾树树顶。整个小区绿化，除去某些细部，基本是统一规划的，同种的大型树木遍布各处。顾盼这次注意看了凌寒露家的户型，比他少一间卧室。但她住的那间，与他的卧室状况基本一致。也连着阳台，也方便看树。就这么一丁点儿的相似之处，都成了顾盼为之欢欣的理由。
他没有开灯。黑灯瞎火的，便于他更专注地回忆下午发生在502的细节。
自称为许书屏的女人，拿一台全新的烤箱来为凌寒露“陈旧”的生活现状打气。这个“旧”，顾盼并不确知，除了指物品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所指。
他被问及身份。便笼统地回了一句“学生”，“家住附近”，“散步路过”。当时许书屏的眼神有一丝灵动，但那是区别于郁妍、陆一桐以及他所熟悉的二十岁上下女孩子的。有一种他从长辈那里感受过的机敏和老辣。他不知道许书屏点头微笑意味着什么。
他临走时将原本打算贴上冰箱门的“秘方”贴在了餐桌一角。怕背胶黏性不够，他还使劲按了按。许书屏瞥了一眼，就只瞥了一眼。不着一字，却像是看穿了一切。
顾盼看看手机，晚间十点。距离他习惯躺下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散乱的画面，“故地重返”的兴奋感，还有他始终萦绕于心的“伤害”……他想找个人来分析和纾解。
“苏先生，我特别想见一个人。但我知道那是一种错误。”顾盼迅速打出这一行字，发送前却犹豫再三。他觉得末尾的“错误”二字实在难以抵达他内心最深层的感受。权衡之后，他修改为，“罪恶”。
“我并不清楚‘罪恶’两字是不是被你滥用了，因为你从来没有提供客观事实作为判断依据。好吧，假设成立，那就想办法终止它。”
“苏先生，背叛也是一种罪恶吧？”
显然，顾盼的罪恶感是多向的、繁杂的，因为盘根错节无法梳理而在时间里纠结成了一张网。这张网绵密且锋利，它对少年的折磨已经到了令苏驰远无法漠视的地步。他必须施以援手。
“顾同学，找时间我们出去走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