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涟下灯
冰冷。
狭窄。
想移动却全身动不了。
想呼吸却吸不到空气。
漆黑中只有细细的水波声陪着自己。
冬涟……
漆黑中只有细细的水波声……以及姐姐温柔的声音陪着自己。
「姐……姐……是你……吗……」
可怕的迟钝感蔓延俞冬涟全身,他感知不到嘴唇也张不了口,但却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间内回荡。
冬涟……来姐姐这里……
「我……我……我不想过去……死……可怕……我怕……」
冬涟……你……
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在死后第七日……你回去……却错以为自己还在人世……
我一直以水灯指引你……你却怕我……每当我要与你细说……你就逃…… 过来彼世吧……
顺着涟下灯……穿过水……过来彼世吧……
我一路都会陪你……
别怕……
俞冬涟耳边渐渐失去声音,四周的水波声越来越强烈,直到声音大到他听不见姐姐的呼唤声,紧接着传来排山倒海的撞击声,彷彿滔天巨浪将他卷进深海中激烈搅动。
「有人!里面有人!」
「快来人啊!快拿工具来!」
「先生!听得见吗先生!」
漆黑中裂出一线光,打扰俞冬涟的宁静,他抱膝蜷缩着身子缩在冷冻库角落,结冰的眼睫毛下双眼圆瞪向门口,期待着他耀眼的姐姐破开门带他离开,但这一等直等到两人一生终结。
他一向不擅与人相处,旁人也不曾正眼看他,回顾这一生,他除了爸爸、妈妈及姐姐之外,从未正眼仔细看人的眼睛。
当外头的警察撬开冷冻库坏掉的门破门而入时,许多双眼睛与冻死多日的俞冬涟正眼相对。
这还是除了姐姐以外第一次有人如此认真看他的眼睛。
原来人的眼睛这么圆,这么美,仅仅是互望就能触及灵魂,大量的情感透过双眼传到他身上,有惊愕,有惋惜,有怜悯,有哀戚——曾看过相片认出俞冬涟身份的警察脱下帽子,对身旁的同仁轻声说:
「找到失踪的俞冬涟了,竟然在这里……」
「是啊……」在场人无不感到遗憾。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没想到就在何庭漪发现地隔壁存放食物的冷冻库里。」
这样的大型冷冻库为防止意外发生,通常设有内部也能推开的内开锁,警察瞪了眼坏很久的内锁,带着手套的手捡起滑落在地上的告示纸。
告示纸上写着 敬告各位同仁,冷冻库内门锁损坏,入内务必抱持门敞开!
这张悠关人命的重要公告被人扯掉,上头还踩了一脚鞋印,扯掉公告的人不仅踩公告纸,还不屑的转了好几下,多亏如此鞋印被深深烙在纸上。
鞋印比对结果与林崖丰的鞋子完全吻合。
俞冬涟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冰冷的遗体被带离开冷冻库,这时他感到脚底一湿,不知何处漫来的积水淹过他的脚踝,水面映照不出他的身影,在水面的对侧有一盏颠倒的水灯,一双白皙的手穿过水面朝他伸来。
俞冬涟屈膝跪下,双手捧住那双白皙的手。
姐姐冰冷却温柔的手象是牵着年幼的孩子般将他领进水中。
涟下灯照亮水下的新世界,指引两姐弟前方路途。
一同回归彼岸。
「林崖丰都招了,那晚他约何庭漪到展示缸后台偷 情,还带了威士忌助兴,把何庭漪灌的醉醺醺的,他也没想到何庭漪竟然在他走后跳下水里,还因此溺死。」
这天胡艳请了假,她画了淡妆,穿上露腰紧身皮衣,骑上重机爱车赴两位男士的约。她停好车进到餐厅时,早一步到的曹远仁和葛阳轩已经点完餐点在聊天了,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聊篮球,胡艳不经感慨人心坚毅。
这起沸沸扬扬的水族馆溺水案,以林崖丰过失杀害何庭漪与俞冬涟姐弟作结。 案情水落石出后,胡艳将事情原委告知两人。
「幸好监视录像带有拍到俞冬涟被林崖丰推着往展示缸后台的方向走,地毯式搜索后在冷冻库发现他,同时采到林崖丰的鞋印证实他人在现场,是他把俞冬涟推进去冷冻库的,理由只是他姐姐不合作,他要惩罚弟弟作为警告。」
审问时林崖丰激动的辩解:
「那晚我喝多了!根本什么也不记得啊!我并不知道那个门锁坏了!我……我只是开开玩笑……我没有要害他!」
听胡艳复述这段,曹远仁差点没骂脏话。
葛阳轩急切的问:「那庭漪的事呢,他怎么说?」
「那晚他们两人趁警卫去抽烟的空档偷溜进馆,一路走没有监视器的员工通道绕开晚上参访的客人,偷偷进到展示缸后台的监视器死角饮酒偷情,林崖丰因为何庭漪一直拒绝喝酒助兴感到不快,索性强灌她大半瓶,后来闹得不愉快后他就丢下何庭漪,回头找俞冬涟算帐,林崖丰走后何庭漪不知怎地失足掉进展示缸,醉酒状态下难以发挥游泳实力,最后不幸溺毙。」
法医的解颇报告出炉,证实何庭漪死前有做爱的迹象,在她体内不仅检测到高浓度酒精,同时采集到精液与林崖丰高度吻合,结合违背死者意愿灌酒导致神志不清溺水,过失杀人是难逃了。
服务员端上鲜艳的蝶豆花饮品,适时缓解沉重的气氛。
胡艳搅动饮料,漫不经心的说:「接下来说的没有证据能证明,所以纯属个人猜想,听听就好。我认为那晚葛阳轩打电话给何庭漪说找不到俞冬涟时,何庭漪人已经在水族馆了。」
听到自己的部分葛阳轩吞了吞口水。
「或许是怕林崖丰要对弟弟不利,何庭漪拖着喝醉的身躯到处在馆内找弟弟,过程中或许离开过展示缸后台区,而林崖丰正好在这时拉着刚遭受同事冷嘲热讽的俞冬涟进到后台,把他推进冷冻库里。」
曹远仁揉着太阳穴思考着:
「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庭漪会溺水。」
服务员再度适时上菜,端上店内特色乌鱼子意大利面,浓郁的海鲜咸香令人联想到大海。
「阿冬回来找手机……啊!」突然想通,胡艳想讲甚么的葛阳轩拍桌喊道:
「那晚我看到阿冬回来找手机……莫非阿冬在推拉过程中手机碰掉了,而就那么巧掉在……」
胡艳用小盘子为三人分呈意大利面。 她接话:
「就那么巧掉在离展示缸下水通道很近,何庭漪搜寻未果回到后台区,到处走动加快血液运行,导致酒精加快作用,这时已经走都走不稳的何庭漪尝试拨打弟弟的电话,却发现自己身旁响起电话铃声,寻声发现弟弟的手机掉在地上,胡里胡涂的她以为弟弟掉进展示缸内,想都没想就直接跳下去救人,却没想到酒精挥发下没能发挥游泳实力反害自己溺水。当然以上都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葛阳轩接过服务员送来的浓汤面包,分给另外两人。
曹远仁恍然大悟:
「那俞冬涟的手机……?」
「找到了。」
胡艳咬了一口香蒜面包,边嚼边说:
「就掉在下水通道旁的暗处,正好手机壳与周遭颜色很像,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里头捞出一段放在口袋的录像档,清楚录下林崖丰叫他到冷冻库跟死鱼作伴的戏谑声,成为关键证据。」
一环扣一环将事件推向难以挽回的局面。
在这起事件中,最复杂的不是真相,而是人心羁绊。
活了漫长时间的妖狐感慨道:
「何庭漪为所爱粉身碎骨的执着,俞冬涟的人际狭隘,一方不停浇灌难以承受的沉重感情,另一方全然接受以至于除了姐姐外全然不顾旁人声音,像这样关系,我还是头回见识。」只希望这对姐弟来世走好。
相伴彼此。
直到涟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