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诸葛华的早餐已凉透,连一口也没动过。
诸葛华站着,依旧挺直如枪。
对他来说,站着已是一种休息,诸葛世家的少主其实根本很少休息。
还不会拿筷子的时候他已学会了拿剑,等能拿动真剑的时候,每天练剑的时间几乎就和白天一样长。
所以十六岁时,诸葛华已击败了蜀中驰名的六大剑客,甚至可以和父亲拆百招而不败。
如今,他二十六岁。
公孙锦躺着,能躺着的时候他绝不坐着。
公孙、诸葛两大家族世代交好,两人会爬时已是朋友,所以也只有他才敢在诸葛华房中如此随便。
徐万林坐着,有酒的时候他总是坐着。
诸葛华的饭菜他虽不敢动,酒却可以喝,因为他知道,诸葛华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会饮酒,因为他要自己随时保持清醒,绝对的清醒!
孙长涛也坐着,可是他却宁愿站着。
站得远远的,站的高高的,他宁愿被风吹雨打,也好过待在诸葛华的屋子里,可是现在偏偏还不能走。
公孙锦躺在软塌上,呆呆地望着屋顶,喃喃道:“听说今天又来了几位柳长春的老朋友,订婚时想必会很热闹。”
诸葛华沉默,孙长涛闭眼,只有徐万林端着酒杯接话。
“他本来就应该多请些人来,与诸葛世家订婚本就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公孙锦道:“可惜诸葛兄的令尊与家父恰巧都不能来,否则又何必让他请人?”
说着,转向脸色铁青的孙长涛,微笑道:“孙兄昨晚酒宴未来,莫非早早睡了么?”
孙长涛仍闭着眼睛,徐万林却替他回答:“昨晚他在练剑,一夜未眠。”
“哦?孙兄如此用功,想必是要找沈爱花报仇的了?”
徐万林道:“小涛的确想报仇,只可惜用功的并不止他一个。”
公孙锦眨了眨眼:“你是说沈爱花?”
“不错。此时此刻,他应该就在练刀。”
听见这句话,孙长涛一直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射出刀锋般的锐光。
公孙锦道:“你看见他在练刀?”
“今早我去后山散步,登上山顶时恰巧看见他在院子里苦练。”
公孙锦的眼睛也亮了,“你看清了他的招式?”
徐万林点点头,“他的招式并不复杂。”
“你是否看出了他刀法中的破绽?”
徐万林摇摇头。
“他刀法中没有破绽?”
“我不知道。”
公孙锦忽然皱眉,“你既已看见了,又怎会不知道?”
“因为我只看见了一招。”
“一招?为什么只看见一招?”
徐万林忽然笑了,缓缓道:“因为他只练了一招。”
——天下怎会有只练一招的刀法?
“他练的是哪一招?”
徐万林又喝了杯酒,缓缓说出两个字:“拔刀!”
——拔刀?
——拔刀能不能算是一招?
——将刀从刀鞘中拔出来,能不能算是刀法?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拔刀的确是刀法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但也是最不重要的一步,没有人会在一套绝妙的刀法中注意拔刀这个动作,可是沈爱花为什么偏偏只练拔刀?
谁都想不通,连诸葛华的眼睛中都有了疑问。
徐万林接着道:“我看了很久,他反反复复,仔仔细细,不停练的就只有拔刀这一招!”
“拔刀……”公孙锦坐直了身子,缓缓站起来,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
他眼望远方,脸上露出种既欣喜又期待的笑容,“看来有机会我非要会会这位沈少侠不可了……”
阳光直射,汗水已浸透了衣襟。
一个人,一把刀,一个不断重复的动作。
声音短促而尖锐,仿佛某种野兽在尖声吼叫,只有听过的人才知道,这就是刀锋出鞘的声音!
刀锋轻轻划下来,一片红纸已被裁下,小云伸手递过去,柔声道:“小姐,试试这个,我昨天新买来的。”
舒云接过,将红纸紧紧衔在唇间,红纸的颜色就染到了嘴唇上。
小云将一根玉簪插到她发间,甜笑道:“小姐真美,难怪会做诸葛世家的少奶奶。”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忽然道:“姐姐今天只不过是订婚,成婚时一定还要比现在更美一万倍!”
小云笑道:“对。小珠说得最对了!一定比今天还美一万倍!”
——比今天还美一万倍……
舒云看着铜镜中一张熟悉的脸庞,美丽的眼睛里却空空洞洞的。
这张脸确实很美,可是美丽的东西岂非往往也最脆弱?
——花开花又落,又有多少美丽的时光是花朵自己能控制的?
笑声忽然停了,小院里传出小云急切的声音:“小姐,妆又花了,你可不能再流泪了……”
未到正午,山谷中已停满了各种香车宝马。
柳长春虽不愿张扬,但还是有很多老朋友登门道贺。
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京城全义门掌门人,神拳郭全义。
鲁北名侠司空景、皖南神剑陶鸿飞,以及枪棒双宿魏卓魏越二兄弟。
这些人个个气派不凡,顾盼间凛凛有威,不愧都是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
大厅中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柳长青坐在最醒目的位置上,身穿华服,满面春风。
舒云却端坐在大厅角落里一张纱帘后面,连动也不敢动,仿佛已是个坐进花轿的新娘子,大太太陪在她身旁。
神拳郭全义光头凸肚,说起话来声音很大。
“今天是流云堡与诸葛世家的好日子,我们几个不速之客,厚着脸皮要来蹭一杯喜酒,不知柳兄可愿赏酒呀?”
柳长春大笑。
“郭兄说的哪里话?!小女订婚柳某本不想张扬,想着待他们成婚之时,再请各位大醉三天。不过各位朋友今天来了,是给柳某天大的面子,谢谢诸位了!”
说着长身而起,团团一揖。
陶鸿飞瘦脸窄额,捻须笑道:“流云堡威震一方,令千金订婚我们焉能不来?只可惜诸葛大侠与公孙大侠未到,否则此次聚头,也不失为武林中一次盛会了!”
“不错!”
魏卓抓了抓满腮虬髯,粗声说道:“未能见到诸葛、公孙两位大侠的金面,确实美中不足。”
“此言差矣!”
魏越声音沙哑,眯缝着双眼 接口说道。
“虽未能见到诸葛、公孙两位大侠,但能见到他两位的令郎,也是极好。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两位年纪轻轻,已位列新秀榜第四、第五,日后前程自然不亚乃父,无可限量!”
此言一出,厅中人群纷纷附和,大声呼喝:“不错!魏大侠所言极是!”
就在这时,忽听得厅外传来砰砰两声炮响,好似闷雷。
一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分开人群,快步来到厅上,抱拳说:“堡主、各位前辈,吉时已到!订婚典礼是否开始,请堡主示下!”
不待柳长青答话,郭全义笑道:“开始开始!吉时到了,还等什么!”
柳长青点点头,“嗯,开始吧!”
四十个吹鼓手立刻吹打起来,霎时间,流云堡山谷之内,喜乐盈天。
一个白发司仪站到大厅门口,高声叫道:“天降吉时,地生宝气,宾客盈门,共襄盛礼!吉时已到,请娇客下聘!”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只见门外人头攒动,人群渐渐分开一条小路,一行人大步走来,稳步入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