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之上，李英杰被司马弘一把拽到身后，还没等他弄清楚状况，虎豹团的几人便将他围在中间。
他们背对着背，手持刀剑，将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交给了彼此。
二三十名苍头军霎时间就扑了上来，刀锋的对撞声中，李英杰摸爬着站起身，想要从混乱的人缝中穿过，却又不知被谁一把推了回来。
呐喊声与谩骂声交织在一起，苍头军一个接着一个地在外围倒下。
司马弘这群亡命之徒当年作为雷豹骑的一员，已经是朝云国军人中的佼佼者，这些年又在大漠中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各个不说是身怀绝技，但也有着以一敌三、以一敌五的实力。
所以苍头军想要对付这几人，那也是要吃些苦头的。
李英杰知道，现在他谁也靠不了，这几个人目前看似是在保护自己，可若真到了绝境，脱身无望，大概率会倒戈相向，杀了自己以泄私愤。
而百夫长赵佶这个老油条在打着什么算盘他也吃不准，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这人办事稳妥，跟着他此次剿匪之行万无一失。
稳妥个鸡毛！
李英杰在心里暗骂着，从小诗书礼易耳濡目染的他从未于人前有过失言失德之行，朝堂上的言官和相府的门客都说他从小天资聪颖，言谈举止颇有古人之姿。
但爷爷听到只会冷哼一声，说自己不过是迂腐木讷，可从没有人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做相国和氏族族长的继承人。
又好似一切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人替他做了决断，也不需要再去问他的意见。
于是他只得付出比同龄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他没有过过一天孩童应该有的童年生活。
但即使这样，所有人也都会将自己的成果归咎于国相之孙这一身份，好似只要有这个身份，做任何事都是水到渠成，不费吹灰之力一般。
所以他并不想做国相之孙，他只想做个木匠，哪怕是个穷的衣不蔽体的白丁，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靠着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的手艺人。
也不会有人一脸谄媚的奉承，不会有人在意他于人前是否行差走错，他是自由的，像天空中的云朵一般的自由。
李英杰瘫坐在地上，看着人头交错中露出的一小片蔚蓝色的天空，他多想自己七岁时造的那一只鸾鸟木作可以飞过沧州边界高高的长城，飞过荒无人烟的沙漠戈壁，飞过众人的头顶，将自己从混乱的战场上带走。
可那只自己做了一年的木作，被爷爷叫人当着他的面烧成了灰烬，而李英杰也等不到那只梦中的鸾鸟了，他所能等到的，只有天空之中飞来的漫天箭雨。
“掩护！”李英杰的头顶传来一声嘶哑的呐喊，接着就感觉有人拽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他在地上拖行了几步。
与此同时，身边虎豹团的几人，每一个都拉起地上一具尸体覆在身体之上。
黑压压的箭雨转瞬即到，赵佶以及其他的苍头军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四下寻找着掩体。
而被围裹在人群中的李英杰，鼻息中全是男人身上的血臭之气，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密集的羽箭落在魔鬼城的西南角，发出一阵沙沙的落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中箭人哀嚎，还是有人没来得及找到可以遮蔽的掩体。
司马弘歪着头，并没有选择推开自己身上的尸体，因为多年以来的经验告诉他，如此大规模的阵势，外围的弓箭手绝对不下五百人，那么可以算是南陆一个营的人数。
如此这就不算是械斗，而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而骑兵未动，羽箭先攻，这是标准南陆的战争模式。
按照这个理论，箭雨就绝对不止一轮！
说时迟，那时快！
魔鬼城的外围又响起一阵微弱的崩弦之声，看来外面的弓箭手已经离魔鬼城很近了。
“掩护！”司马弘又是一声叫喊，另一只手按住李英杰的后脖颈，这条大鱼可不能就此死在自己的手里，否则跟着邢荣道（楚七）的那几个兄弟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他要带着李英杰活着出去！
又一轮箭雨过后，苍头军的呻吟声便消失了，受伤的那几人最终也没能逃过箭雨的洗礼。
就当虎豹团的几人还在犹豫是否会有下一轮的箭雨之时，李英杰却不知抽了什么疯，趁着司马弘的注意力全在天上，竟然一把推开面前的龅牙崔杰，从人堆里跑了出去。
“唉！”龅牙崔杰刚想伸手把他拽回来，身旁的弓箭手赵杨拾起地上的一个石块儿，甩手打了出去，正中李英杰的腿弯。
就这样，还没有跑出去几步远的李英杰趔趄着倒在地上，可却依旧边哭边向前爬着，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去！把他抓回来！”司马弘对龅牙崔杰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从李英杰左手边的深坑中，突然传出了一声野兽的嘶吼，众人都被这一突兀的叫声所震慑住了，齐刷刷地向地坑望去，仿佛都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趴在地上的李英杰也扭过头向坑边望去，片刻的静默，一个人影从深坑下飞身而出。
在他之后，一条身形巨大的黑蛇紧跟而上，那磨盘大的蛇头张着血盆大口，似乎是想将空中的年轻男子一口吞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蛇类，巴掌大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好似冲天的黑龙。
而空中的年轻人身形矫健，在烈日下抽出腰间的赤红长刀，犹如逐日的巨人，将黑色的影子投射在丑陋的蛇头之上。
年轻人手里的刀锋，一瞬之间仿佛被烈阳所点燃，于所有人的眼中留下一抹赤红色的圆弧。
巨蛇脖颈上紧实的鳞片在这一刻变得不堪一击，手起刀落之间，身首分离。
巨蛇的身体滞空了一瞬，便向下坠去，于深坑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而那颗被斩断蛇头在空中旋转了两圈，最终滚落在李英杰的面前。
独眼黄瞳依旧瞪得浑圆，瞳孔中恰好映着李英杰惊恐的表情，但却失去了那独有的光泽。
年轻男子从空中飞身而下，半身赤裸着，黑色的长发披散在两肩，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好似燃着一把风中的篝火。
趴在地上的李英杰怔怔地看着他，最后终于还是号啕大哭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在哭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