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应是她父亲生病的那年,高姐姐说。
现在看来,哪里是他不愿读书,他是因为家里穷家里困难不想难为家人才这样违心说不愿读的,我,我这个弟弟太懂事了,说着,她又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玥儿附和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说的是哪样。
“是啊,”高姐姐接着说:“他肯定是担心家里拿不出到京都会试的费用才不读的啊。唉,看这些书和字,他这几年定是一直都没放下,一直偷偷地在读。我这个当姐姐的真没用,还担心他跟着别人学坏了,半月前他到镇上,悄悄地找我借一两银子我还犹疑了半天,还没给他够,还怕他耍钱,哪知他还念念不忘读着书呢……”话未说完,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此刻,玥儿如醍醐灌顶,对高才所疑虑的过往一下子变得清清楚楚,半月前找她借钱,不正是自己生病拿药吗?看现在高才这样子,再听高姐姐所讲,这个高才真是个重情明理而又热心肠的人。
心中不禁暗暗感激,又见高姐姐悲痛自责,只得劝道:“姐姐,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高兄弟不让姐姐知道,也是怕难为大家。再说,我听说,到京都应试还要过县试、府试等几级,高兄弟去京都……”
“妹妹,不是这样。”
高姐姐打断了玥儿的话,说道:“我们先祖留边守疆,刘帝英明,因褒奖我们守边将士,特命兵部颁一手谕,凡军士后人,只要学业有成,皆可持那手谕去京都参加会试,文试武试都行。所以我们高姓族人,每户都将这手谕视作珍宝,作为本家的传家宝。
但这两百多年来,这手谕使用者却寥寥无几,也不过四五人去参加会试,一来这手谕相当珍贵,只可用一次,无真才实学反而浪费了;二来去京都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几个月时间,至少六十两纹银才使得。
妹妹,我们小户人家,打猎为生能维持家用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出得起这么多钱,我那弟弟肯定是知晓了这些,不为难家里,才,才这样说不读书的……”高姐姐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啊?这样子,能不能想想办法……”玥儿有些咋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陷入沉思。
“唉——好了,妹妹,”
二人沉默了好长时间,高姐姐终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我们小门小户的,就是都给他底押了也凑不够!才弟弟这样做也是怕家里受难为。只是,只是苦了他了,学得那么好。眼下,这灾年荒月的,大家都难,混上吃得就不错了。
我们就这样还算好,还有口热饭吃,想想那些逃难的,更是难上加难。妹子,我得走了,赶大早过来看看老娘,得赶快回去,铺子开门开晚了,那臭当家的又得拉脸了。我的洗把脸,要不这样叫人家看见笑话。”
玥儿看着高姐姐满怀心事的梳洗整理,看着她那无可奈何的神情,与刚来时的如沐春风截然不同。
在那一刻,突然间她有了无限的感伤,她想起了她的家,如果她的家在这儿,如果父母健在,她一定会让父亲资助这个高兄弟去京都赶考,可那样,她又怎能识得石翼,又怎么会认识这个穷小子?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哪怕再微不足道,也要替这个好心人做些什么,见高姐姐整理完毕,她问:“姐姐,请问镇上有没有绣庄?如有,我想跟你去镇上买些针线。另外,再拿这个荷包问问他们要不要?”
“哎呀,妹妹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脑子。刚才一说高才那小子的事,连正事都忘了。我看了妹妹你绣的荷包,本想让你跟我去镇上,到那个绣庄让她们那些人长长见识,她们肯定会要。那绣庄就和我们家铺子隔一条街,我顺道带你过去。你收拾下,我们走吧。”高姐姐像忘了刚才的事,又换了副笑脸说道。
“好的,姐姐,那麻烦你了。”玥儿说。
玥儿简单收拾,关了柴门,就与高姐姐上了向北的官道。
二人沿路行了一阵,然后在岔道口转弯,就到了向西通往镇上的大路。
此时,天至巳初二刻,路上赶集的人并不多,二人走得很快,说话间,就到了镇上。
因是仲夏时节,早起天不算热,也有大树遮阳,但高姐姐一直想着铺子开门,并未休息,这急走慢行一阵,已是汗水淋淋。
但她看向玥儿,见这姑娘虽然瘦弱不堪,却只是脸色微红,气息平缓,并未露出疲惫之感,心内不由暗暗称奇。
二人进了镇子,但见车马奔行,行人渐稠。路旁更是幡旗摇摆,人声嘈杂,果是一派繁华景象。玥儿许久没见过这等场景,一时眼花缭乱。
那高姐姐因见有些铺子已卸门板,走得更急,边走边给玥儿介绍哪里是车行、马行,哪里是骡马行哪里又是渔行,一路下来,如数家珍,将镇子犄角旮旯说了个遍。
她俩穿过大半个镇子,直行到镇子西边的一个大路口,高姐姐指着路边一个写着一个大大“绣”字黑底红字牌匾的铺子说:“妹妹,到了,就是这家‘曲记绣庄’。”
然后,她又用手指着斜对过的一间写着“黄家铺子”的店铺,笑着说:“那个黄家铺子就是我家的,我们先去绣庄问问吧。”
因店铺刚开门,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拿着一个掸子掸灰,见高姐姐进来,就笑呵呵说:“黄二奶奶,这么清闲,有事?”
“小三子,快叫你家曲奶奶过来,这里有好货给她看。”高姐姐说。
“好咧,奶奶稍等……”那小伙计一听,放下掸子,转身向后院跑去。
“妹妹你看看这铺子里有需要的东西吗?这儿什么都有,如有要的,一会我让她给你便宜些,”高姐姐见无人,悄声地对玥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