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两天事务所有些忙，闲下来时间很晚了，就没打扰你。怎么样，睡眠还好吗？”苏驰远察觉不到，自己通话时的语气是有表情的，完全吻合表达的内容。
“比在老家时候好些吧，能睡上五个小时。哦不，最多能达到五个半小时！”顾盼被苏先生的关切所感召，洋洋得意汇报起睡眠质量的提升。带着报喜的心情。
“不错！再多出去拓宽些视野，生活充实起来，一定还会有改善。”
“我在努力。”少年的嗓音里似乎长出一只象征拼搏的手，那手握起了拳头。
“好，乖。这样吧，今天我休息，带你去个地方消耗消耗体力，怎么样？”
“是治疗的一部分吗？”顾盼始终记着他与苏驰远之间“医患”的关系，尽管这个界定一再被否认。
果不其然，苏驰远总能精准地抓住他话语里不甚合理的地方，并加以及时纠正：“顾同学，你记住，你不是病人，不需要治疗。”
顾盼接完电话，才想起刚刚并没有问清楚到底是去做什么运动。这方面他思路较窄，能琢磨出来的只有体育课教的那些。
关于运动，郁妍倒是曾经提过，她欣赏有学识，而且运动神经还发达的男人。她玩笑着撺掇盼盼弟弟去练器械去举铁。说他一米八的个子，四肢修长，比例优秀。匀称倒还匀称，要能练出点儿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将来就更让女孩儿有安全感了。
不过郁妍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替顾盼列入日程。所以这件看起来只对未来那个女孩儿有意义的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2
顾盼按照自己的理解，穿了身篮球服。在约定时间前五分钟站在了小区大门口。
见顾盼在副驾驶坐好，苏驰远终于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他上下打量。这个顾同学那天进酒吧时一脸局促，现在一听说去消耗体力又不由分说一身学生气十足的装备。他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这孩子，是老天交给他来呵护的。
“苏先生您笑什么？”顾盼两手撑住座椅，将臀部落点左右前后调整一番。他宁可令对方发笑的是某种外化且容易更改的东西。
“呵呵，没别的，不要多想。嗯……我觉得你很有趣。”
“不明白。说我有趣，您倒是头一个。究竟是哪里……”顾盼压抑住期待。他默默期待苏先生能就“有趣”这个陌生的评价解释一二。
“你这身行头是高中时候的？”
“高中毕业姐姐送我的。”
“那么，胸前和裤脚边上的YY两个字母呢？像是后来绣上去的，是什么意思？”
顾盼不禁佩服苏驰远精准优越的观察力。这两个大写字母，若非他提及，已经渐渐混同于某些品牌运动服饰出厂时自带的标志了。顾盼低头，拎起胸口那片弹性布料仔细端详，道：“姐姐绣的。她的名字。”
“哦，姐弟情深啊。”苏驰远点点头，若有所悟。“那苏哥哥今天带你换身行头，好吗？”
“苏……”顾盼被这猝不及防拉近的距离惊到语塞。彼此关系跳跃式进级，他不禁思量，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图的吗？他所了解的男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有的是真兄弟之情，有的却是所谓兄弟之情……可是转瞬又觉得这想法太过逼仄，玷污了苏先生一番好意。
“在想什么？”
“没有。好的。”顾盼认为语言精简才可能尽量避免出错。
苏驰远带领顾盼来到一家体育用品店。攀岩鞋，攀岩手套……顾盼还正眼花缭乱着，苏哥哥已经选购齐全。
“你会喜欢的！”苏驰远将购物袋交给顾盼，搭住他肩膀。“相信哥哥！走吧！”
黑色越野车驶向前方的陌生和新奇。
3
室内攀岩馆前台边。顾盼盯着器材租用的指示牌发呆。苏驰远交完费用，招呼顾盼过去签免责协议。见他一副沉思模样，便推断出他疑虑所在。
“买了不浪费。我们以后还会来的，我不希望这是你唯一一次来攀岩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和鞋。自己专用的，多好！”
“您不希望？”顾盼没有掩饰他对这个字眼的消化不良。
“哦，我是说，最好还是有自己专用的。我们走吧！换好衣服我陪你去初级道。”苏驰远轻拍少年背部。
俩人换装完毕。苏驰远拽上顾盼，朝一片喧哗奔去 。
后来顾盼身系安全绳在岩石点之间穿梭的过程里，苏驰远始终站在岩壁下面，保持仰视。这个等级，岩点大，路线简单，以顾盼的身高臂长，危险性趋近于零。所以每当顾盼下意识瞥见苏先生双臂交叉抱胸，一动不动地仰望凝视，他都会因此而产生一秒的分神。他理不出头绪，这个如父如兄如友的人，他横空出世是天意为之吗？那上天究竟真正善待的是谁？是我吗？
继续攀爬。他特意用最迅疾的速度扫一眼岩壁下方，苏驰远依旧是那个翘首、略带忧心的姿态。
“这个级别对苏先生来说太简单了吧？所以您没上去。”顾盼接过苏驰远递来的水，带着毛孔舒张之后的畅快，一路往淋浴室方向走去。
“想听实话吗？看你玩儿得起劲，我很高兴。但愿你晚上能睡个好觉。”苏驰远满脸写着一名称职心理咨询师的欣慰之情。
“应该会。”
离开场馆前，他们经过一处最为吵闹的区域。那是儿童攀岩区。苏驰远指指那个方向，告诉顾盼，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带女儿过来锻炼。
“要是我没空，就让她妈妈带过来。这个项目好，对孩子的体能、胆量、判断力提升都有好处。我不希望她长大之后成为一个保护不了自己的人。即使是女孩子。”
“那您女儿喜欢吗？”
“开始会害怕，这很正常。我夫人见她哭就心软，想放弃。我告诉夫人，正因为她还小，一切都来得及。”苏驰远谈及亲子教育，态度显得尤为坚定且自信。
“上次听您说她四岁，确实挺小。”
“……我们走吧！”苏驰远果断掐灭了话题。“今天运动量挺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下午和晚上就不要再出门了，在家看看书或者安排些别的事情，不要太过剧烈……”
“我知道。创造助眠的环境。”顾盼试着提炼。
“对！有什么尽管找我，随时恭候。”苏驰远十分满意顾盼的总结能力。对他而言，来自这个孩子的心领神会，是这半天耗时耗力之后最令他暖心的报偿。
顾盼下车后没有直接从小门进。他绕去了小区另一头。那里也有个门，进去走上几步就到凌寒露家楼下。他想做一件苏驰远刚刚所说的“别的事情”。
他要去看看凌寒露家阳台是否有衣物晾晒。以此判断蓝印花披肩的主人暑假有否外出，或者外出是否归家。
阳台是空的。顾盼在楼底变换各种角度远观近瞧，都是空的。
几分失落，顾盼回到公寓。才一打开门，一股烘热袭来。发根里瞬时间沁出水分。午前出门时走得匆忙，只顾对镜整理篮球服，却忘了将阳台的门窗关上。A城，七月盛夏午后的酷热难当与岁末年初时节的湿冷刺骨，在磨人的程度上可谓难分伯仲。暑气趁着一天中日照最为张扬的时段猛扑进来，并顽强固守，把顾盼的房间变成了大蒸笼。
“勋章”伴着蓝印花披肩，安插在书架一侧。超高的室温，将素净纸袋里的棉麻织物熏蒸出丝丝幽香。顾盼忍不住又打开纸袋查看。像小时候春游前夜一次又一次查看背包里的零食那样。夜晚真漫长啊，还要多久才能天亮？才能去到青山秀水间大快朵颐呢？
